2018-7-16 20:18
第二日,華雲龍結清賬目,取道南陽,循荊湖南路,策馬而行。壹路有話則長,無話則短,這壹日黃昏時刻,到了荊門,忽聽身後馬蹄聲響,轉臉望去,只見身後塵頭大起,八九匹長程健馬,馱著幾個長幼不等、身著勁裝的人急奔而來,轉眼疾沖而至,到了背後。
他謹記母親的吩咐,不願多惹是非,當下韁繩壹帶,避過壹側。但當馬匹撥身而過之際,見到馬上之人所著衣服的顏色,不覺大吃壹驚,暗暗忖道:怪事,這幾人身著紫色勁裝,各佩長劍,為首之人年紀不大,也是海青服飾,肩披短氅,難道是仇華壹行麽?
由於塵土蔽目,未曾看清幾人相貌,但那仇華自稱是殺害司馬長青的主謀,又是‘玄冥教’教主門下首徒,這壹線索,豈肯放過,當下手韁微提,急忙策馬跟隨,遠遠盯在幾人身後,進了荊門西城。那幾人進了西城,仍是策馬不停,弄得滿街行人雞飛狗跳,四下趨避。
華雲龍大起反感,暗暗咒罵道:“哼,什麽東西?就憑妳們這等飛揚跋扈、橫行無忌的模樣,縱然不是‘玄冥教’的屬下,我也得懲治妳們壹番,如若不然,市井小民還有寧日麽?”
咒罵中,到了壹座頗為堂皇的客棧,那身披短氅之人將馬韁壹舒,將頭朝門內壹探,頓時縱身下馬,大聲叫道:“在這裏了。”丟下馬匹,大步走了進去。其余之人見了,各自糾紛下馬,牽著馬匹,也走了進去。
華雲龍趕到門口,只見門內停著壹輛華貴的馬車,那馬車金碧輝煌,小巧玲瓏,顯然是婦女專用之物,幾名店夥計,正在那裏照科馬匹。適才進店之人,早已不見影跡了。壹名夥計迎了出來,打躬作揖,道:“公子爺要住店麽?咱們這裏高潔雅致,荊門城再也沒有第二家了。”
華雲龍暗暗忖道:適才幾人必是未存善念,想打這輛馬車主人的念頭,我不遇上便罷,既然遇上,怎能容他們為非作歹?當下將頭壹點,縱下馬背,大刺刺地道:“好生照料我這匹馬,明日加倍算賬。”
平日侍候他的人多,無形中養成了華貴的氣度,那夥計知道財神臨門,連忙將韁繩朝另外壹名夥計手中壹塞,顛著屁股緊隨而行,將華雲龍讓進了大廳,阿諛逢迎道:“嘿嘿,公子爺愛熱鬧還是愛清靜?愛清靜,咱們後院有精舍;如果愛熱鬧,咱們中院有上房,茶點酒席,咱們這裏壹應俱全,公子爺……”
華雲龍不耐其煩,將手壹揮,冷冷的道:“剛才幾個疾服勁裝之人住在哪裏?”
那夥計微微壹楞,道:“他們在中院,尚未住定,公子爺……”
華雲龍道:“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呢?”
那夥計恍然大悟道:“哦,公子爺原來與那位小姐是壹路,她住中院,小的這就領您……”
華雲龍道:“那便中院吧,我住那位小姐隔壁。”
那夥計又是壹楞,忖道:“怎麽又是壹位要住隔壁的?”只聽壹個銀鈴似的聲音脆聲問道:“誰啊?哪壹位要住奴家的隔壁?”原來這客錢的前廳乃是兼營酒食之處,兩邊排列著帷簾深垂的雅座,華雲龍恰好經過壹間雅座的門口,那銀鈴似的聲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內傳出。
華雲龍是天生的情種,那銀鈴似的聲音帶有磁性,令人聽了全身骨骼都要發酥,當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,歡聲應道:“是我,在下……在下……”他本想自報姓名,倏然間心生警惕,結結巴巴的壹時竟接不下去。
那夥計掩口竊笑,雅座之內也是‘噗哧’壹聲,道:“在下是誰啊……雲兒,妳去看看,誰是在下?”
帷簾掀動,壹個俏丫頭走了出來,朝華雲龍瞥了壹眼,脆聲道:“回小姐,是個少年公子。”
銀鈴似的聲音‘咭咭’壹笑道:“少年公子嗎?那便不要另開房間了,咱們外面那明間大可歇用,雲兒啊,妳就請他進來壹敘吧。”
華雲龍大為詫異,眉頭壹皺,忖道:這是誰家的小姐?為何這般放浪不羈?他疑念尚未轉完,那名叫雲兒的丫頭已經微笑肅容,道:“公子請,咱們小姐有請。”
華雲龍好奇之心大盛,當下不顧那夥計瞠目結舌,不明所以,整壹整衣襟,舉步便向雅座走去,口中說道:“小姐相邀,在下豈敢方命,雲兒姑娘,請。”
進入雅座,華雲龍頓覺眼前壹亮,壹時之間,竟然口張目呆,瞧得楞了。來雅座之內,坐著壹位絕色美女,那美女眉目如黛,嬌艷如花,全身上下,風情萬種,艷媚入骨。真是增壹分便肥,減壹分嫌瘦,此刻她貝齒微露,美眸含春,正自壹瞬不瞬的瞧著華雲龍。華雲龍酒未沾唇,但卻形若癡迷,已不飲自醉。
那美女瞧了壹會‘吃吃’壹笑,輕啟櫻唇,脆聲說道:“請坐啊。”
華雲龍聞言驚醒,急忙堆笑,道:“請坐,請坐。”拖了壹把椅子,坐了下去。
那美女美眸流盼,掩口道:“公子眷戀,不勝榮幸,奴家這廂見禮。”攏袖欠身,微微福了壹福。
華雲龍連忙起立,抱拳壹揖,道:“小姐美若天仙,在下得能把酒論交,共謀壹敘,那是在下的榮幸。”
那美女不再謙辭,壹顧雲兒道:“雲兒發什麽呆,還不替公子斟酒?”
那雲兒倏然警覺,但卻‘吃吃’笑個不停,道:“這位公子長得太俊,雲兒不覺瞧得呆了。”端起酒壺,在兩人面前斟滿了酒,又向華雲龍臉上偷偷望去。
那美女對那雲兒放肆的言行視若無睹,端起酒杯,朝華雲龍瞧了壹瞧,道:“奴家姓賈,賤名壹個嫣字,這裏先敬公子壹杯。”舉杯就唇,螓首微擡,壹仰而盡。
華雲龍急忙端起杯子,也是壹仰而盡,道:“在下姓……姓白,黑白的白,單名壹個琦字。”他雖然目迷於色,仍舊報了壹個假名,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在。
那賈嫣還道他初逢美女,犯了口吃的毛病,當下也不在意,嫣然壹笑,道:“聽公子的口音,好像不是本地人氏,可是遊俠到此麽?”
華雲龍聽了“遊俠”二字,心頭瞿然壹震,迷惘的神智,又復清醒了壹點,隨口應道:“在下乃是晉北人氏,這次路過荊湖地面,乃是有意壹遊江南勝地,不意遇上了小姐,正是風萍相聚,各有姻緣了。”
他縱然隨口相應,但那風流的本性,卻又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。
那賈嫣聞言之下,臉上閃過壹絲訝然的顏色,但也是壹閃即收,隨即嫵媚壹笑,道:“奴家寄住金陵,這次乃是峨嵋進香而歸,公子有意南遊,咱們恰好同行,若不嫌奴家蒲柳之姿,奴家願作公子的向導。”
這時,華雲龍心神稍定,警惕之心大增,不覺忖道:這是誰家的小姐?抑是誰家的女眷?峨嵋進香,怎的沒有男人同行?寄住金陵,她祖籍又在何處?詎料他疑念來已,雲兒丫頭已經再次斟滿了酒,脆聲笑道:“喝酒啊?公子爺,既然相逢便是有緣,壹路同行,緣份越發深了,妳這般拘拘束束,豈不顯得生分?以後的日子長著哩。”
華雲龍被她壹擾,心下雖然仍在生疑,仍覺主仆二人的行徑過於怪誕不經,卻也無心再去想它,端起酒杯,朗聲笑道:“正是,正是,若再拘謹,豈不生份?賈小姐,在下敬妳壹杯。”脖子壹仰,幹了壹杯。
他敞開胸懷,風流的習性頓時又流露出來,於是酒到杯幹,談笑風生,與那貴嫣小姐眉來眼去,兩人勾勾搭搭,調笑不已,弄到最後,壹人口稱“琦哥”,壹人口稱“嫣姐”,大有相見恨晚之勢,便連時辰也忘懷了。酒過三巡,賈嫣小姐不勝酒力,懶慵慵的站將起來,道:“琦哥,奴家明日還要趕路,不能陪妳再喝了。”玉臂壹伸,嬌軀壹仆,便朝華雲龍撲了過來。
華雲龍兩臂壹張,摟住了她的纖腰,啊呀道:“正是,正是,來日方長,咱們今日早點休息。”他二人妳擁我抱,由那雲兒丫頭領路,壹仆壹顛,朝那中院客房走去。
那賈嫣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?到了房內,仍是緊緊摟著華雲龍,不肯放手。華雲龍雖然未醉,怎奈風流成性,軟玉抱懷,其樂陶陶,卻也似不忍釋手。那雲兒丫頭越發妙了,關上房門,燃起油燈,笑臉盈盈,瞪著壹雙渾圓滴活的眸子,癡癡的瞧著兩人擁抱之狀,好像欣賞壹盆上好的並蒂睡蓮,竟是目不轉睛,壹瞬不瞬。少時,嚶嚀聲中,賈嫣的玉掌緩緩移動,撫摸著華雲龍墳起的臂膀,健壯的胸膛,又在他腰際握了又握,另壹手卻往華雲龍背後的“將臺穴”移去……
千鈞壹發之間,只聽那房門“砰”的壹聲被人踹開,壹人當門而立,怒聲喝道:“好啊,妳這婆娘假作正經,原來也是偷野食的,姓仇的倒要請問,本公子哪裏比這小子差啦?”
兩人壹震而醒,華雲龍身子壹轉,擋在賈嫣身前,訝然問道:“妳姓仇?”
那人憤怒吼道:“本公子姓仇名華,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妳小子如果見機,乖乖的站去壹邊,本公子不找妳的晦氣。”
華雲龍凝目而望,愈看愈是不信自己的耳朵,愈看也愈覺面前之人不是仇華。他怎會自稱‘仇華’呢?仇華又怎會變形呢?疑念叢生,壹時不覺呆住。
那自稱‘仇華’的人,無論衣著兵器,均與洛陽所見者相同,甚至年紀也不相上下,但彼此臉貌各異,氣質有別,顯然不是壹人。
華雲龍暗暗忖道:“此人眉聳目細,蒜鼻血口,青慘慘壹張馬臉,目光淫邪,黑少白多,無疑是個淫惡殘酷的人,決不是洛陽那仇華,可是,天下縱有同名同姓之人,這隨行的人數,穿著的服式,使用的兵器,為何樣樣皆同呢?”
只見賈嫣姍姍走來,身子朝華雲龍挨了壹挨,舉起纖手,掠壹掠發邊的青絲,嬌慵無比的盈盈笑道:“這位公子,咱們少見啊?”
賈嫣乃是人間尤物,舉手投足,均能引人陡涉遐思,想入非非,那‘仇華’原是挾怒而來,見她壹笑,頓覺滿控怒火,壅塞於胸口之間,發也發不出來。他楞了壹忽,突然亢聲道:“少見?哼!本公子壹路從萬縣追到荊門,那壹日不見到妳?”
賈嫣眼角壹挑,眉目含春的道:“啊喲,那豈不是見過六七次了?”胸龐壹轉,問那雲兒道:“雲兒啊,妳見過這位公子麽?”
雲兒‘吃吃’壹笑,道:“咱們每日四更動身,申末投宿,幾曾見過這位公子啊?”
賈嫣“嗯”了壹聲,自怨自艾的道:“奴家那個死毛病真是害人,如若不然,咱們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氣了。”
話鋒壹轉,美目橫睇,朝那‘仇華’瞟了壹眼,才又接道:“仇公子有所不知,奴家有個害怕見鬼的毛病,尤其是青天白日,突然遇上壹個青臉獠牙惡鬼,那可準要了奴家的小命,因之……”
那‘仇華’怒氣難消,截口接道:“因之妳主仆四更起程,申末投宿,每日規避妳家公子?”
他縱然怒氣難消,仍有責備之意,但講話的語氣,卻已大見和緩,可見賈嫣搔首弄姿,猩猩作態,實已收到預期的效果。
只見賈嫣黛眉微蹙,媚眼頻飛,幽幽說道:“公子爺冤枉人了,奴家豈敢回避公子,只不過早行早歇,習慣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,即便因此相遇,那也是出於無心啊。”
她話聲微微壹頓,倏又巧笑倩兮道:“公子爺,奴家有壹句不當之言,不知道能不能講?”
那‘仇華’壹路跟蹤,分明是垂涎賈嫣的美色,前此只當賈嫣嫌他醜陋,蓄意規避,因之怒火上升,怨氣沖天。
此刻眼見賈嫣風情萬種,媚態之骨,了無峻拒之狀,滿腔怒火,早已消散殆盡,聞言之下,不覺哈哈壹笑,連聲說道:“妳講,妳講,縱有不當,本公子也不怪妳。”
華雲龍暗暗討道:“這‘仇華’色迷心竅,賈嫣明明是在罵他,他還自鳴得意,壹無所覺哩。哈哈‘青臉獠牙’雖不酷似,卻也形像了。”
賈嫣‘噗哧’壹笑,卻向雲兒道:“雲兒,妳去將門外幾位爺臺請進來,莫要站得久了,又怪咱們待慢了貴客。”
雲兒應壹聲“是”便朝房門走去。
那‘仇華’心頭大為舒暢,哈哈笑道:“不必去請了,那是本公子的屬下,站壹會兒無妨。”
雲兒身子壹轉,脆聲道:“公子的屬下也不行啊,總不能說,公子爺在這裏納福,卻叫妳的屬下耐涼受寒,在外面候著吧?”
賈嫣故作怫然道:“壹點規矩也沒有,公子爺的吩咐妳敢不聽?”
那‘仇華’聽了這話,越發暢心悅意,大聲壹笑道:“她講得也有道理,我這便叫他們回去。”
轉臉朝向房門,朗聲接道:“走啦,這裏用不著妳們。”
只聽門外壹個宏亮的聲音應了聲“是”,緊接著步履紛沓,幾個人相繼離去。
賈嫣趁那‘仇華’轉身之際,迅速與雲兒相視壹笑,情狀至為神秘。
華雲龍目睹斯狀,心中暗暗嘀咕,忖道:“什麽道理啊?這女人暗中想點我的穴道,那手法高明已極,此刻又知門外有人,可見她壹身功力,已非同凡響,她若嫌惡‘仇華’醜陋,大可不假顏色,將他趕走,何須這般煙視媚行,故作神秘,莫非是我的看錯了?”
那‘仇華’吩咐完畢,轉過身來,鼠目之中。閃爍著淫邪的光芒,笑嘻嘻道:“俏姑娘,妳縱然無意避我,這六天來,卻也吊足了我的胃口,今日相遇,我是再也不會讓妳遁走的了。”
賈嫣黛眉壹揚,遂聲作態道:“公子真是,奴家並未打算走啊。”
‘仇華’哈哈大笑道:“正是,正是,不走最好,有話請講吧,我在這裏恭聽。”
賈嫣這才嫣然壹笑,道:“恭聽麽?這還像句話。”她白了‘仇華’壹眼,舉手肅客,道:“公子先請坐。”
‘仇華’大笑不已,似是靈魂已被鉤去,連聲道:“坐,坐,妳也坐。”邁開步子,走去桌邊;拖了壹把椅子,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。
賈嫣挽住華雲龍的臂膀不減親昵之態,移動蓮步,走了過去。華雲龍大感不是滋味,暗暗忖道:“這賈嫣究竟打的什麽主意?莫非想叫我與那‘仇華’爭風吃醋。她在壹旁好看笑話?哼,我華某何許人,豈會讓妳稱心如意?”
果然,那‘仇華’神色大變了。先前,他也許橫行已慣,也許自恃過甚,未將華雲龍看在眼內,自始至終,未曾留意華雲龍的形像風範,但此刻眼見兩人親親昵昵,挽臂走來,他心中不覺有了幾分妒意。
凝視之下,方知華雲龍俊美無儔,乃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,頓時妒火大盛,兇芒畢露,緊緊盯著華雲龍瞧著不停,恨不得過去咬他幾口。
賈嫣對他忽然凝視之狀,宛如未見,逕與華雲龍並肩落坐,微笑道:“仇公子,奴請問,妳講由萬縣追到荊門,這點當真麽?”
‘仇華’收回目光,大是不耐,道:“廢話,本公子騙妳則甚?”此刻他妒火中燒,獰惡之態復現,再也沒有原先和煦客氣了。
賈嫣仍不在意,笑容不減,道:“這樣講,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?”
這話露骨過甚,在這等氣氛之下,便連‘仇華’也說不出口,她卻毫無顧忌地講了出來,壹時之間。
那‘仇華’瞠目結舌,竟是無詞以對。
賈嫣“格格”壹陣嬌笑,忽又搖壹搖頭,道:“以奴家看來,公子的誠意似乎不夠,妳說是麽?”
‘仇華’眉頭壹揚。不耐地道:“妳究竟要講什麽?為何不爽直的講?妳是人間尤物,本公子閱人雖多,卻也未曾見過,誠不誠意,那是多問,本公子若是不喜歡妳,何須壹路追蹤下來。”
賈嫣抿壹抿嘴,不以為然,道:“未必吧?妳是嘴上講得好聽,妳若真正喜歡奴家,每日投宿以後,入寢以前,這段時光該有多長?奴家為何不見公子呢?”那‘仇華’聞言之下,鼠目連盼,口齒顫動,壹臉訝然之色,卻是答不上話來。
賈嫣揚壹揚眉,喟然壹聲嘆,道:“唉,妳們男人啊……”
‘仇華’突然尖叫道:“嗨……不對……”
他突然尖聲大叫,賈嫣倒是吃了壹驚,急急問道:“什麽不對?”
‘仇華’攢眉擠目,自言自語道:“恍恍惚惚,困盹欲睡,我當真那麽疲乏麽?”話聲壹頓,陷入了沈思之中,不聞聲息。
賈嫣臉上閃過壹絲譎笑,悠然接口道:“什麽困盹欲睡?妳怎麽不講下去?”
仇華目光壹擡,不勝詫異的道:“這事當真怪異得緊,每日黃昏,好不容易找到妳落腳之處,但,每當梳洗過後,人便昏昏沈沈,倒在榻上,壹覺到天亮,這……”
賈嫣未容他將話講完,已自嗔然作態道:“不要這呀那呀的了,就此壹點,便知公子的誠意不夠。”
‘仇華’急聲道:“妳……不能這樣講。”
賈嫣嗔聲道:“連日追尋不舍,人追到了,卻去蒙頭大睡……”
‘仇華’急急截口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賈嫣作態道:“奴家替公子講了吧!妳並不是想睡,可是連日奔波,實在太疲乏了,是這樣麽?”
‘仇華’正色道:“不是疲乏。本公子壹身武功,即使奔波三兩日,也不會有疲乏之感。”
賈嫣媚然道:“哦!公子原來是武林中人,奴家還道公子身佩長劍,乃是這位白琦哥哥壹樣,是屬時下壹般少年的習尚哩。”
提及華雲龍,那‘仇華’不勝厭煩,目光壹轉,兇霸霸的問華雲龍道:“妳叫白琦?”
華雲龍夷然頷首道:“不錯,在下白琦。”
‘仇華’鼠目壹翻,瞪眼喝道:“妳是幹什麽的?”
華雲龍哈哈壹笑,道:“仇公子問話的態度大欠妥當,妳又是幹什麽的?”
‘仇華’霍地起立,怒聲叫道:“好啊,妳敢對本公子無禮?”
華雲龍笑道:“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,妳若無禮,在下何須對妳客氣?”
‘仇華’怒極反笑道:“好,好,閣下的膽子不小……”
華雲龍話不讓步,截口侃言道:“讀聖賢書,所為何事?人若知禮,天下可去,若不知禮,寸步難行,仇公子縱然是武林中人,這淺近的道理,相信貴門尊長定有所示,在下於禮無虧,自然氣壯,這又與膽子的大小何關?”
他講這話時笑臉盈盈,不帶絲毫火氣,但話中有刺,壹派教訓人的口吻,‘仇華’聽了心火直冒,獰聲吼道:“好小子,妳敢壹再頂撞本公子,那是不要命了。”
華雲龍別有心意,接口笑道:“處身客棧,在下不信仇公子敢於殺人越貨,目無法……”
“紀”字未出,那‘仇華’已自怒不可遏,陰陰笑道:“閣下有眼如盲,本公子取妳的眼珠,妳再去講法紀……”話聲中,右臂向前探去,食中二指屈曲如鉤,徑取華雲龍的雙目。
華雲龍看得出來,他那右臂雖然不徐不疾,掌指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,狠辣至極,壹般高手,那是無法閃避的了。可是,華雲龍藝高膽大,又復成竹在胸。故而視若無睹,竟然不加置理。說時遲緩,那時快極,‘仇華’的掌指眨眼間已近臉門,那賈嫣突然皓腕陡伸,輕輕把‘仇華’的手肘向上壹托,嬌聲說道:“仇公子,妳這是幹麽啊,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妳……”
這時,雲兒丫頭端著茶盞走了過來,也道:“仇公子,妳找咱們小姐,乃是尋樂而來,生得哪門子氣嘛,妳請坐下,雲兒替妳端茶來了。”
‘仇華’的手臂停在空中,這時始才收回,瞪著眼睛,愕然向賈嫣瞧了壹陣,突地沈聲道:“妳……妳是誰?究竟是幹什麽的?”
雲兒取了壹杯茶。放在他的面前,似信口又似訝然道:“怎麽?妳不知道……”
‘仇華’狠狠的再次坐下,道:“哼,光棍眼裏不滲沙子,妳們究竟是幹什麽的?爽直講吧。”
雲兒又將另壹杯茶放在華雲龍面前,回眸笑道:“什麽沙子不沙子,咱們可不懂,咱們小姐姓賈名嫣,藝名就叫嫣姐兒,是金陵城中數壹數二的紅倌人……”
賈嫣突然尖聲道:“死丫頭,妳要死啦?妳是清倌人,妳值得驕傲宣揚是不是?”
“紅倌人”與“清倌人”都是堂子裏的姑娘。“紅倌人”蓬門已開,“清倌人”則是處子之身,這種區分妓女身價的稱謂,凡是喜愛在風月場中混混的男人,那是無有不知的。那‘仇華’性好漁色,生就淫邪,采花摘蕊,從來不計對方身份,對風月場中的普通稱謂,自然知之甚穩,便他聽了這話,卻瞪大眼睛,訝然的瞧著賈嫣,好似有點不敢深信。
只見雲兒吐壹吐舌,作了壹個鬼臉,道:“是,小姐,我講錯了,小姐是金陵城的紅人,不是紅倌……”
賈嫣作色輕叱道:“妳還講?”
雲兒‘咭咭’壹笑,道:“不講啦,不講啦。”轉過臉龐,向那‘仇華’道:“公子爺,妳喝茶啊!幹麽發呆?”
‘仇華’回過神來,旋即冷然道:“哼,事情的蹊蹺,壹定是出在妳們身上。本公子豈是等閑之斐,妳們裝腔作勢,也休想瞞騙我。講,妳們究竟弄些什麽手段,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?”
賈嫣黛眉輕望,櫻唇壹抿,道:“仇公子講話有欠思慮了,妳要睡覺,是妳自己精力不繼,奴家又弄些什麽手段?雲兒已將奴家的身份加以說明,象公子這等客人,奴家求之尚不可得,豈有故意將妳弄得昏睡不醒之理?再說,奴家壹個風塵娼妓,又何來這等高明的手段?仇公子是明白人,妳說不是麽?”她講話的語氣曲意迎人,幽怨之極,帶有青樓妓女委屈求全,惹人憐惜的韻味。
華雲龍註視著她,暗暗忖道:這女人原來是個娼妓,難怪她風情撩人,騷媚入骨,但……但不對啊,她分明具有壹身武功,何致於淪為娼妓?莫非她別有企圖?
那‘仇華’人也不笨,此刻他對賈嫣似已有了某種戒心,只聽他默然冷聲道:“欲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本公子每日投宿,即便昏睡,其間豈非無因?剛才妳那壹式‘天王托塔’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,分明身具上等武技。哼!花言巧語,欲蓋彌彰,講吧!妳主仆究竟是幹什麽的?”
賈嫣先是壹怔,繼而幽聲道:“仇公子這樣壹講,奴家就百口莫辯了,雲兒啊,妳代我送客。”話落起身,大有拂袖而去之勢。
那‘仇華’陰陰壹笑,冷聲道:“送客?哼,恐怕由不得妳。”
賈嫣欲行又止,蹙眉怨聲道:“妳究竟要怎樣啊?奴家本想將氣氛弄得和睦些,所以無話找話,故意逗壹逗妳,誰知弄假成真,公子反而認定奴家用了什麽手段,害妳昏睡不醒。公子爺也不想想,奴家既欲對妳不利,又有偌大的本領使妳昏睡不醒,何時不可下手,還能讓妳糾纏不休,盛氣淩人麽?”
這話似軟而實硬,理由也十分充足,壹時之間,那‘仇華’不禁瞠目結舌,無詞以對。
賈嫣話聲微頓,忽又長長嘆壹口氣,接聲道:“常言道:酒逢知己千杯少,話不投機半句多。奴家原已聲明在先,公子爺也曾應允,縱有不當,也不怪我。豈知終了仍舊不免臉紅耳赤,既然如此,奴家即使曲意承歡那也是形同冰炭,難以相融。公子爺,妳還是請吧。”
講到這裏,扯壹扯華雲龍的衣袖,又接道:“琦哥哥,咱們到裏面去坐。”這情勢,逐客是逐定了。
那‘仇華’自然不幹被逐,猛壹擊桌,大吼道:“站住。”
賈嫣身形壹頓,道:“怎麽?公子爺不講理麽?須知這裏是客棧,不是金陵勾欄院,接不接客,奴家自己可以作主。”那‘仇華’被她犀利的詞鋒壹逼,額上青筋暴起,全身顫動,鼠目之中,兇芒電射,大有出手揍人之勢。
小雲兒左顧右盼,連忙勸阻道:“公子爺快別生氣,小姐,妳也坐下嘛。”
賈嫣冷冷地道:“坐下幹麽?咱們的身子雖賤,天下的道理是壹樣的,曲意逢迎,既然不能討好來客,何必定要作賤自己,硬找氣受。”
那雲兒人小鬼大,眉頭壹皺道:“小姐啊,咱們是和氣生財嘛。仇公子壹路追蹤,自然是對小姐壹見傾心羅。就憑這壹點,咱們受壹點氣,那也不算什麽啊。”
她回頭又勸‘仇華’道:“公子爺量大福大,別和咱們小姐壹般見識。喏!妳先喝壹杯茶,消壹消氣。”端起桌上的茶杯,就向‘仇華’手上遞去。
那‘仇華’本是詞窮而發怒,原先雖有所疑,卻是捕風捉影,苦無證據,此刻經雲兒軟語相勸,更是再無理由可以發作,再者,美色當前,就此負氣而去,心中也不甘願,故此他近乎木訥的接過茶杯,呷了壹口,道:“哼,爾等主仆身懷武技,隱跡風塵,究竟有何圖謀?依我看來,還是直講的好,如若不然,哼,哼。”話無下文,可知壹半是自找階臺。
小雲兒乖巧得很,聞言壹本正經道:“公子爺,這就是妳的不對了,咱們主仆有什麽圖謀呢?就說有所圖謀吧,也不過圖謀妳公子幾兩銀子。公子爺,妳喝茶,少講壹句,婢子再勸勸咱們小姐。”
‘仇華’緊接道:“妳們當真是圖謀幾兩銀子麽?”
雲兒蹙眉道:“咱們的身份已經壹再說明了,淪落風塵,如非貪圖幾兩銀子,誰是天生賤種,願意任人糟塌?”
‘仇華’冷然道:“那簡單,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,給妳十兩銀子。”話聲中,伸手入懷,取出壹錠官銀,“啪”的壹聲擱在桌上。
只聽賈嫣急聲叫道:“那……那不行。”
‘仇華’鼠目壹瞪,道:“什麽不行?難道妳忘了,妳是什麽身份?”
賈嫣夷然道:“生意買賣,也有個先來後到,今夜白公子已經占先,妳……”
‘仇華’截口喝道:“混蛋,什麽先來後到,老子……咦……”他拚命晃著腦袋,然而已經無濟於事,驚“咦”之聲未落,人已向前壹仆,爬在桌上,昏迷過去。
只聽賈嫣駭然尖叫道:“啊……怎麽回事?莫非……莫非是患羊癲瘋麽?”
華雲龍冷眼旁觀,霍然貫通,心知賈嫣乃是蓄意做作,毛病出在茶水之中。他心機靈巧,反應極速,當下不動聲色,幸災樂禍的哈哈壹笑,道:“不要驚慌,羊癲瘋死不了人。便是死了,那也是自己作孽。自速其亡,誰叫他身患怪病,還要亂發脾氣。”端起茶杯,悠然飲了壹口。
那賈嫣故作緊張,道:“妳倒輕松,如果他壹病不起,那……那就是人命啊。”
華雲龍悠悠然道:“人命就人命吧,他如果就此死去,官府之中,有我替嫣姐作證。”
那賈嫣暗暗壹笑,道:“華公子畢竟與人不同,奴家這裏謝謝妳了。”
華雲龍聽她突然改了稱呼,也不覺驚然壹驚,道:“什麽?妳知道……”
賈嫣吃吃嬌笑道:“雲中山華家的公子,誰不知道?”
華雲龍霍地起立多惶然道:“妳……妳……”
賈嫣身形急閃,避了開去,道:“華公子訣別生氣,壹生氣就倒下了。”
華雲龍冠然作色,道:“妳究竟是什麽人?在那茶水之中,究竟弄了些什麽手腳?”
賈嫣脆笑道:“沒什麽啊,壹點點‘七日迷魂散’那要不了公子的命。”
華雲龍怒目而視,咬牙切齒道:“下五門的迷藥,哼,妳的目的何……”話未說完,也是腦袋壹陣搖晃,然後“碰”的壹聲,倒在地上。
那賈嫣好不得意,連聲暢笑,道:“奴道華家的後代,不在乎下五門的迷藥,原來妳也是口頭硬朗。雲兒啊,快將那醜鬼弄到床下去,再叫郝老爹備車,咱們走啦。”
只聽雲兒應了壹聲,拖動‘仇華’的身軀,惑然問道:“師姐,他真是華家的公子麽?”片刻之間,連稱呼也改了。
賈嫣有點急,也有點不耐,道:“他自己都不否認,要妳操得哪門子心。快壹點,等那醜鬼的手下警覺,不知又要耽擱多久。”
華雲龍昏迷是假,做作是真。他生來百毒不侵,別說區區迷藥。便是斷腸的毒藥,也對他無可奈何。他此刻假裝昏迷,正自瞇著壹雙眼睛,暗暗窺視賈嫣二人的行動。只見雲兒藏妥了‘仇華’的身子,起立問道:“這姓仇的怕也大有來歷,咱們何不壹並將他帶走?”
賈嫣道:“二三流腳色,帶走何用?要帶他走,師姐早已下手了。”
雲兒不以為然,道:“人是多多益善,咱們的馬車還裝得下。”
賈嫣輕叱道:“妳知道什麽?咱們僥幸碰上華家的子孫,那已是天大的功勞。快去吩咐準備車吧,莫要耽誤了行程。”雲兒這才閉口無語,悻悻然出房而去。
雲兒離去以後,賈嫣俯下身子,抱起華雲龍,在他頰上親了壹下,自語道:“俏郎君,不要怨我啊。如非不得已,瞧妳這副英俊健壯的模樣,奴家何嘗舍得讓妳飽受委屈哩。”
她自言自語,移動蓮步,將華雲龍輕輕放置床榻之上,然後順手壹指,突然點向華雲龍胸前“巨闕”大穴。
“巨闕”又稱“返魂穴”乃是人身八大暈穴之壹。事起倉卒,實屬意外,華家子孫縱然習有挪移穴道的功夫,華雲龍縱然精靈乖覺,智慧超人,卻也想不到賈嫣下了迷藥,又復出手點他的暈穴。因之,指風過處,壹指點實。華雲龍終於失去了知覺,真正昏迷過去了。
須臾,雲兒去而復返,賈嫣也拾綴好了行囊,兩人壹左壹右,攙扶著酒醉壹般的華雲龍,出了客棧,登上馬車,揚長向東而去。
匆匆旬余,這壹日未牌時分,這輛小巧玲瓏的馬車,出現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門外。依此看來,那賈嫣的言語,倒也有幾分可信之處,她們果然是奔向金陵。這時,馬車離水西門外尚有二箭之地,駕車的郝老爹揮汗如雨,正想加上幾鞭,早壹步趕進城去。
忽然,莫愁湖畔的綠蔭深處,奔出了五匹健馬,為首的健馬之上,端坐壹位錦袍博帶的年輕公子。那公子馬鞭壹指,朗聲叫道:“郝老爹,可是賈姑娘回來啦?”
郝老爹尚未答話,車中已經傳出賈嫣的聲音,悄聲說道:“不要理他,咱們趕快進城。”郝老爹自然不敢違拗,加上壹鞭,驅馬疾行。
那年輕公子見郝老爹不加答理,反而加鞭驅馬,急急奔行,不覺微有怒意,當下馬韁急提,沖刺過來,沈聲喝道:“郝老爹,妳這是什麽道理?難道我‘賽孟嘗’余昭南不配與妳攀交麽?”話濤馬停,人馬淵停嶽峙,已自擋在官道正中了。
余昭南擋在路中,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,無可奈何,只得雙手勒韁,硬生生將那負痛急奔的馭馬強行拉住,馭馬壹聲長嘶,人立而起,馬車也因而停了下來。這片刻,後面幾匹健馬也已來到,壹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後。那賈嫣適時掀起車窗的垂簾,故作不解,探首外望,道:“郝老爹,怎麽回事?”話聲壹頓,話鋒壹轉,陡又接道:“哦,原來是余爺……”
余昭南壹見賈嫣,頓時喜形於色,翻身下馬,奔了過來,道:“果然是賈姑娘回來了,賈姑娘,自妳西行,在下日日盼望,那當真有如大旱之望雲霓。哈哈,今日終於讓我候著了。”
賈嫣內心著急,嘴上不得不作應酬,道:“啊喲,奴家怎麽敢當,這樣吧,晚上奴在房中設宴,請余爺賞臉。”
余昭南哈哈大笑,道:“設宴洗塵,那是我的事,我這就陪姑娘進城。”壹伸手壹拉車門,壹腳跨進車內。
賈嫣不慮有此,急忙伸手去推,道:“車內臟得很,咱們晚上見面吧。”
那車廂長寬不過八尺,車門壹開,車內的物事壹覽無遺,華雲龍就躺在賈嫣身前錦榻之上,更是無所遁行了。余昭南先是壹怔,繼而哈哈壹笑,道:“我道郝老爹為何不肯停車,原來賈姑娘帶了壹個男人回來。”探手壹抓,抓住華雲龍胸前衣襟,壹把提出了車外。
賈嫣大為著急,追蹤撲出,道:“快將人放下,那是……”
余昭南振腕壹擲,將華雲龍向他同伴擲去,敞聲叫道:“逸楓兄,請將這小子帶回舍下,小弟陪賈姑娘進城去了。”
賈嫣怎能讓他將華雲龍帶走,雙足壹頓,隨後撲去。急叫道:“不行,不行,妳們不能將人帶走。”
余昭南凜然壹震,隨即身形急閃,擋住賈嫣的去路,沈聲喝道:“止步,賈姑娘原來也是吾道中人,在下倒是走眼了。”賈嫣心急疏神,泄露了輕功身法,被余昭南喝破,壹時之間,不覺怔住。
余昭南目凝神光,註視著賈嫣,冷然接道:“賈姑娘身懷絕技,隱身於風塵技院之中,想必另有緣故?余昭南不揣冒昧,願聞其詳,若有困難,在下幫妳解決。”
賈嫣回過神來,惶然道:“余爺,妳何必多管閑事。”
余昭南冷然壹笑,道:“在下外號‘賽孟嘗’那豈是輕易得來?進交情,在下與姑娘相識經年,姑娘的困難,在我不算閑事。”
賈嫣搓手頓足,焦急之情,形於言表,但卻強捺心神,柔聲說道:“余爺急人之急,奴家早有耳聞,年來對奴家照拂備至,奴家也深感恩德。只是……只是奴家另有苦衷,實不足與外人道,務請余爺恕我方命。”
余昭南不為軟語所動,冷聲壹哼,道:“姑娘知我急人之急,當也知我嫉惡如仇。妳身懷絕技,隱跡風塵,如非別有苦衷,定屬另有陰謀,如不加以說明,那是逼我用強了?”
賈嫣心神壹凜,柔聲軟求道:“余爺何必與奴家為難,那對余爺又有什麽好處?”
余昭南哂然接口道:“在下作事由來不計利害,但問該是不該……”
賈媽道:“余爺強人所難,這算應該麽?”
余昭南眉頭壹揚,道:“巧辯無用,爽直的講吧,免得傷了和氣。”
賈嫣察顏觀色,心知無法善了,當下臉色壹沈,道:“余爺定要多管閑事,這和氣是傷定了。”
余昭南目光壹梭,哈哈壹笑,道:“我道妳為何帶個男人回來,看來在下判斷不錯,那是別有陰謀了。”
賈嫣目挾寒霜,峻聲喝道:“余爺,快將那人還我,如若不然,可別怪我心狠手辣。”
余昭南敞聲大笑,不予置理,笑聲壹落,轉身問道:“逸楓兄,那人可是吾道中人?可是被封閉了穴道?”
‘逸楓兄’朗聲應道:“此人臉善得很,好象在那裏見過,兄弟已解開他的穴道,但他仍舊昏迷不醒。”
余昭南微微壹怔,道:“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腳,逸楓兄先帶他回去,請家父診斷壹下。”
那被稱“逸楓”之人尚未有所行動,賈嫣已自急聲叫道:“郝老爹,雲兒,截住他,不能讓他走,不能讓他將人帶走。”雲兒與駕車的老者應聲而動,截住了四騎的歸路,那身法,快若向電,竟然不亞於壹流高手。
余昭南觸目心驚,轉身喝道:“賈姑娘,在下未明真象以前,不願得罪妳,妳講那人是誰?為何將他擄來?”
此刻的賈嫣,媚態盡收,目光攏煞,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艷塑像,不復是騷媚入骨的青樓妓女了。只見她神芒電射,煞氣騰騰,壹字壹頓道:“余爺,妾身容或非妳之敵,但妳定要管妾身的閑事,妾身就顧不得許多了。”伸手壹探衣襟,壹柄寒光閃閃,冷氣逼人的盈尺匕首,已經握在手中。
余昭南暗暗吃驚,但仍哂然道:“賤名在外,妳幾時聽過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廢……”
話猶未畢,賈嫣已自冷然接口道:“閑話少講,妾身不敵,人妳帶走……”
忽聽‘逸楓兄’高聲叫道:“昭南兄,我想起來了,這人酷似雲中山的華大俠……”
余昭南大吃壹驚,駭然旋身道:“什麽?妳說是華大俠?”
‘逸楓兄’道:“不,是華大俠的公子。”
余昭南身子壹轉,威淩逼人,峻聲道:“妳講,那人可是華公子?”
賈嫣冷然道:“妾身講過,我如不敵,人妳帶走,何須再問?”
余昭南心念電轉,強耐怒火,道:“華大俠德披萬方,予咱們余家恩德再造,他的子侄,在下不容任何人動他壹根毫毛,妳壹個女流之輩,惡跡未彰,我也不願與妳動手,妳走吧。”
賈嫣冷冷壹笑道:“走?留下人來。”匕首壹揮,“刷”的壹聲平掃過去。
這壹式看來甚慢,其實快到極端,但見寒芒電閃,壹股淩厲無比的劍氣,霍然襲到了余昭南側後。余昭南剛剛轉過身子,突覺劍氣逼體,他頭也不回,反手揮出壹鞭,腳下壹頓,運朝前方射去,敞聲叫道:“逸楓兄,咱們快走。”
他那身法宛如天馬行空,快速已極,揮出的壹鞭。勁氣洶湧,威猛絕淪。賈嫣彼那勁氣擋得壹擋,他已穩座雕鞍,驅馬狂奔,直向城內地去。其余四人不再遲疑,各自揮動馬鞭,同聲叱喝,隨後奔去。他五人馬術高超,動作太快,雲兒與那姓郝的老爹警覺出掌,也不過徒自揚起地上的塵土,已自截他不住了。
小雲兒心猶未甘,尚擬縱身去追,只聽賈嫣頹然壹嘆,道:“雲兒止步,想不到他身手竟如此了得。”
雲兒忿然道:“咱們難道罷了不成?”
賈嫣道:“不作罷又待如何?上車走吧,咱們尚得防他前來生事哩。”浩嘆聲中,登上了馬車,郝老爹揚鞭馭馬,急急馳向金陵城中。
金陵,又稱江寧,乃六朝金粉之地。眼前的金陵,其繁榮較往昔為猶甚,名勝古跡,為江南名地之冠。秦淮河畔,夫子廟旁,白晝遊人如織,入夜笙歌頻傳,燈紅酒綠,通宵達旦,當真是龍蛇雜處,翠袖留香,涉足其間,既使人提心吊膽,也使人流連忘返。
就在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時,有壹座背河面街的宅第,離夫子廟不過壹箭之地。這座宅第,紅墻碧瓦,樓高院深,屋後的河面,停歇著幾艘小巧精致的畫肪,寬闊名門首,高掛著兩只借大的燈龍,那燈龍如今仍然燃著紅燭,燭光搖曳,照耀得門媚上‘怡心院’三個金字,耀眼生輝,光芒四射。
這‘怡心院’正是金陵城中人壹數二的妓院,院中聘有名廚,備有畫舫,更擁有無數絕色美女,以供狎客們吃喝遊樂,金陵城的富商大豪,墨史汙紳,提起秦淮河畔的“怡心妓院”,那是無有不知其名者。賈嫣的馬車馳入城中,七轉八轉,來到了秦淮河畔,進入了‘怡心院’中。
她自稱金陵妓女,看去倒也不假。可是,馬車馳入院中,院中頓時起了壹陣不安的騷動,良久始歸於平靜,這又是什麽緣故呢?由於墻高院深,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時,其中的道理,就非外人可知了。賈嫣如此,那余昭南奔馳入城,心情可是緊張之極。
大街之上,不便策馬,他們壹行五人,盡走背街僻巷,越鼓樓,出玄武門,兀自狂奔不歇,直朝湖濱壹座廣袤深盈的莊院馳去。人未到,那余昭南已自峻聲高呼道:“該誰輪值?快請老太爺。”
院門內閃出壹名壯漢,躬身應道:“稟公子,余茂輪值。”
余昭南遠遠壹揮手,峻聲喝道:“快,請老太爺,就說雲中山華公子到。”那余茂微微壹怔,旋即應壹聲“是”,轉身飛奔而去。
余昭南等馬不停蹄。直到大廳之前,始才丟鞍下馬。這壹陣奔馳,人人汗出如漿,但余昭南心中焦急,那有心腸理會沿腮而下的臭汗,下馬之後,轉身問道:“逸楓兄,華公子可有變化?”
這位“逸風兄”也是弱冠少年,長得目如朗星,虎背熊腰,渾身英氣朗朗,飄逸至極,他雙手平托華雲龍,舉步登上臺階,道:“華公子昏迷如故,這壹陣奔波,居然仍是不醒。”
隨後壹位濃眉巨目,粗壯結實的少年道:“莫不是受了內傷,因之昏迷不醒?”
另壹位身形頎長,鳳目雙瞳的少年道:“華公子氣色平穩,不像負傷的樣子。”
旁邊壹位,寬額隆準,方方臉龐的少年道:“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,逸楓兄,妳將華公子放下,再仔細檢查壹下看看。”
幾人七嘴八舌,擁著‘逸楓兄’進入大廳,‘逸楓兄’將華雲龍平放在正中壹張八仙桌上,擡起右臂,用衣袖拭去額上的汗珠,道:“以小弟看來,華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種藥物……”
那粗壯結實的少年驀壹擊掌,高聲叫道:“有道理,咱們五人,以逸楓兄武功最高,若是另有穴道被制,逸楓兄定能看出,這華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藥。”
余昭南眉頭壹皺,道:“昌義弟,妳別嚷嚷,反正家父片刻就到,家父壹到,問題也就解決了。”這時,壹個家人轉了出來,手裏奉著茶盤,盤中盛著幾杯熱茶。
余昭南揮壹揮手,道:“將茶放下,快去稟告老太爺,說‘落霞山莊’的華公子昏迷不醒,現在前廳,請老太爺速壹來,要快。”
那家人應壹聲“是”放下茶盤,撒腿奔去。
余昭南向華雲龍凝視壹眼,忽然喟嘆壹聲,道:“兄弟好友,落得壹個‘賽孟嘗’的別號,如今看來,縱然無傷大雅,卻也太不崇實了。”
被稱“昌義弟”的粗壯少年濃眉壹軒,惑然道:“昭南兄為何突興浩嘆?咱們金陵五公子意氣相投,誰不知道咱們好友,所謂益者三友,損者三友。朋友是多多益善,那有什麽不對?”
“昌義弟”姓蔡,‘逸楓兄’姓袁,身形頎長的少年叫做李博生,方方臉龐的少年名叫高頌平,加上壹個余昭南,人稱‘金陵五公子’。原來他們五人都是世家子弟,由於年齡相若。氣味相投,任俠好友,仗義疏財。平日同出同進,共遊共止,花街柳巷,名勝古跡,興之所至,無不涉足,加上每人均有壹身尚好的武功,不但廣結朋友,有時也管管閑事,愛抱不平。
因之‘金陵五公子’之名無人不知,少年人好名行勝,往日也頗為自得。
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,那不僅“昌義弟”壹人惑然發壹問,其余諸人,也同樣深感不解,目光移註,不約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。
余昭南淡淡壹笑,道:“不怪昌義弟會感到意外,兄弟自己也感到有,點莫稿其妙。不過,我在想,我平日太不務實,以致事到臨頭,束手無策,仍得依賴家父,實在太不應該了。”
身形頎長形的李博生皺眉問道:“昭南兄是講,以往荒廢了時日,未能繼承余伯父的衣缽麽?”
余昭南緩緩頷首道:“家父的醫學與辨毒解毒之能,除了苗疆九毒仙姬壹脈,據說天下無出其右,但兄弟僅僅學到家父武功方面的點滴皮毛,心中怎能沒有感慨?”
蔡昌義無疑不太肯用腦筋,聞言敞聲道:“那也不用感慨,昭南兄年紀不大,決心要學,現在還來得及。”
余昭南苦苦壹笑道:“現在想學,果然也不算遲,但華公子若有三長兩短,醫道縱能通玄,又有何用?兄弟我怕要遺憾終身了。”
蔡昌義巨目壹睜,愕然急聲道:“什麽?妳講華公子……”
余昭南苦笑截口道:“妳可以看,華公子負傷不像負傷,中毒不像中毒,若說穴道被制,卻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裏,耽誤了救治的時機,這遺憾如何彌補,我如果習成了家父的醫道,即便束手無策,內心總要好受壹點。昌義弟,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,簡直是在後悔。”
這話出口,眾人不覺都向華雲龍望去,只見他臉色依舊,呼吸平穩,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負傷的模樣,因之人人都皺起眉頭。頓了壹下,蔡昌義突然亢聲道:“昭南兄,這是妳的錯,妳為何不向那賈嫣問個明白?”
余昭南道:“壹來賈嫣不會講,二來我心中著急。”
蔡昌義目光壹淩,道:“她憑什麽不講?哼,我去問她。”撒開步子,便朝廳外走去。
高頌平橫跨壹步,擋住了他的去路,道:“不必去啦,咱們搶她的人,雙方已成敵對之局,她自然不會講了。”
蔡昌義壹聲冷哼,道:“怕她不講。”他想越過高頌平,但步子剛剛邁出,已聽壹個蒼勁的聲音由廳後傳出,急聲道:“南兒,華公子怎樣了?”話音甫落,屏門之後,已經傳出壹位白發銀髯的老人,身後跟著壹個手提藥包的童子。這老人號稱‘江南儒醫’正是昭南的父親,金陵著名的大善人。
蔡昌義止住腳步,與余昭南等連忙迎去。余昭南道:“此人酷似華大俠,孩兒認為當是華大俠的公子……”
‘江南儒醫’已經見到華雲龍躺在桌上,當下揮壹揮手,舉步走去,道:“是不是都該救治,他壹直昏迷麽?”
余昭南道:“是的,壹直昏迷不醒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走到桌邊,皺起眉頭,瞧了壹陣,自語道:“臉貌輪廓酷似華大俠,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,他是華家的公子。”
俯下身子,檢視舌苔與眼神,然後扣住脈門,凝神查察華雲龍的氣機脈息。老人的臉色越來越凝重,約莫過了半盞茶光景,始才松開五指,道:“華公子服過迷藥‘巨闕穴’的血氣暢通不久。”
話聲壹頓,目光凝註,問余昭南道:“南兒,妳在那裏發現華公子的?”
余昭南道:“孩兒等遊覽西郊,在那水西門他遇上……遇上……”賈嫣是個妓女,他與妓女打交道,當著父親之面,囁囁嚅嚅的說不出口。
‘江南儒醫’白眉壹皺,道:“南兒為何吞吞吐吐?遇上什麽?怎麽不講?”余昭南頓了壹下,覺得不講也是不行,只得硬起頭皮,將水西門的壹段經過,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。
‘江南儒醫’倒無責準兒子之意,他靜靜的聽余昭南講完,然後兩眼凝神,緊緊盯在華雲龍的臉上,好似在探索什麽,又好似沈思什麽?
‘金陵五公子’連帶手提藥包的童子,大氣也不敢出,生怕打擾了‘江南儒醫’因之大廳之上,壹片沈寂,人人都緊張萬分。
好半晌‘江南儒醫’恍然壹哦,道:“我知道了,好高明的手法。”
話聲中俯下身子,輕輕撫起華雲龍的頭顱,緩緩向他腦後“玉枕穴”上撫去。他臉上忽見欣喜之色,順勢托起華雲龍的身子,道:“總算華公子命大,妳們馳馬狂奔,又將他丟來丟去,那‘玉枕穴’上迷魄銀針,居然來曾移動,南兒,妳們都隨我來。”
話落,小心翼翼的移動腳步,逕向後面走去。
‘金陵五公子’面面相覷,心頭俱各壹凜,撒開大步,隨後跟去。穿過廊迥‘江南儒醫’又道:“這華公子體質特異,迷魄藥對他似乎不生效用,回頭取下銀針,想來當可無事,南兒先行壹步,告訴妳母親,然後到我書房裏來,我有話講。”
他這樣壹說,眾人心頭放下壹塊大石,余昭南應壹聲“是”越過眾人,逞向後院奔去。
須臾‘江南儒醫’帶領其余諸公子到了書房。這書房纖塵不染,收拾得甚為整潔,臨窗的墻邊有張錦榻。他將華雲龍倚著身子置於錦榻之上,接過隨行童子手中提包,取下應用之物,然後著手取那銀針。病征已得,做起來倒也簡單。
準備好壹切應用的藥物‘江南儒醫’右掌輕捺華雲龍的“靈臺穴”左手握著壹塊磁鐵,覷準腦後“玉枕穴”將那磁鐵輕輕按去。
移時,他緩緩使那磁鐵遠離腦後,磁鐵之上,赫然舔著壹根長約半寸的細小銀針,於是他收回右掌,將壹包黃色藥末小心敷在針孔之處。針孔處原有壹點鮮血,經那黃色藥末壹敷,霎時凝結成痂。
這點手術,耗時不多,也不見得費事,但‘江南儒醫’卻似與人大戰壹場,額角已見汗珠,旁觀的人也緊張萬分,壹顆心提到了胸口。手術完畢‘江南儒醫’長長籲壹口氣,道:“僥幸,僥幸,稍有差池,我余尚德便是終身憾事。”
那蔡昌義不用腦筋,莽莽撞撞的道:“伯父,用那磁鐵吸取銀針,我看並不麻煩麽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壹面收拾用具,交給那童子,壹面余悸猶存地道:“小兒之見,小兒之見,那‘玉枕穴’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壹,為泥丸之門戶,督脈之樞紐,通十三經絡,豈同兒戲,老朽功力不夠,不足以內力吸取銀針,只得借用磁鐵,這樣危險性更大……”
蔡昌義奇道:“那會有危險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怎會沒有危險?想想看,磁鐵的吸力遍布全面,吸取銀針,必須循原來的針孔,手法稍有偏頗或不穩,震動了銀針,立刻便傷到經絡,後果不是死亡,便是殘廢,那危險有多大?”
眾人這才知道‘江南儒醫’所以戰戰兢兢,小心翼翼的緣故,那蔡昌義更是瞠目結舌,驚疑不已,駭然道:“啊呀!其中原來還有講究,難怪伯父通身是汗了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微微壹笑,道:“好在事已過去,華公子已經無妨了。”
話聲微微壹頓,向四人環掃壹眼,接道:“諸位賢侄兒,老朽心有所感,今日要跟妳們談壹談。”眾人不知他要談些什麽,惴惴分別坐下。
這時,腳步與拐杖觸地之聲遙遙傳來‘江南儒醫’壹那身邊童子,說道:“夫人來了,妳去吩咐廚下備酒,華公子蘇醒以後,再叫他們開席。”那童子躬身應“是”,退了下去。
余昭南伴著母親進入書房,諸公子連忙起立相迎。余老夫人目光朝華雲龍壹瞥,問夫婿道:“老爺子,華公子不要緊吧?”
這位老夫人白發皤皤,胸前項下,掛著壹串佛珠,右手執壹根盤龍拐杖,看去份量奇重,目光炯炯,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。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華公子不要緊,我已將那銀針取出,再有頓飯光景,便可蘇醒。夫人請坐,趁此機會,我要跟南兒他們談壹談。”
余老夫人壹邊落坐,壹邊問道:“談什麽?是為南兒涉足花叢的事麽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涉足花叢的事要談,其他的事也要談。”
他臉龐壹轉,目註兒子,道:“南兒,為父的不逼妳練功,不逼妳學醫,任由妳廣交友朋,甚至於河下買醉,青樓召妓,也不阻攔,妳知道這是什麽緣故?”
余昭南臉色壹紅,道:“孩兒愚昧,孩兒但知爹爹別有用意。也許是咱們余家出身江湖,不能忘本,多交幾個朋友,為人排解壹點困難,總是有益無害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點壹點頭,道:“說不上益,更談不上害,妳那‘不能忘本’四個字,還有壹點道理,但妳想得不切實際。須知江湖本是禍患之源,並不值得留戀。至於解危濟困,乃是人生份內之事,妳我不作,自有旁人去作,這不算為父的意向。”
余昭南恍然接口道:“孩兒懂了,爹爹這樣放縱孩兒,為得是不忘華大俠的恩德。”
只見‘江南儒醫’臉露贊許之色,頻頻頷首道:“南兒甚稱敏銳,為父的正是這樣想。”人人皺起眉頭,人人心頭都有惑然之感。
余老夫人道:“老爺子話,可將我老婆子弄糊塗了,華大夥賜予咱們的思德,咱們自然不能忘懷,苦無報答的機緣,老婆子只得供奉華大俠母子的畫像,朝夕為他誦壹遍佛經,上壹炷清香,聊表壹分心意,妳溺愛南兒,放縱南兒,不知督促南兒上進,已是莫大的錯誤,如今竟將錯推到華大俠身上,這……這……這是罪過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哈哈大笑,道:“夫人,南兒是不求上進的人麽?”
老夫人微微壹怔,向兒子看了壹眼,道:“妳究竟要講什麽?為何不爽直的講?這樣轉彎抹角,我是越聽越迷糊了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將頭壹點,道:“好,我這就講。”目光朝華雲龍壹瞥,然後攤開手掌,托著剛才吸出的細小銀針,接道:“夫人請看,這是從華公子‘玉枕穴’上取下的銀針。”
老關人取過銀針看了又看,道:“這枚銀針遺有殘余的迷藥,怎麽?事情很嚴重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我壹直擔心事,如今怕是將要爆發了。”
老夫人瞿然壹震,道:“妳是講,武林將有變亂?”
‘江南儒醫’點壹點頭,黯然道:“久亂必治,久治必亂。自從華大俠掃蕩妖氛,抵定江湖,屈指二十年矣,當年漏網的妖孽,不甘屈服的梟雄,焉肯終身雌伏?唉!天道循環,歷歷不爽,只是來得太快了。”
老夫人微微壹怔,道:“怕是杞人憂天吧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我素來樂天知命,何致於杞人憂天。自從九曲掘寶以還,蒙華大俠恩賜,天臺壹派得以取回本門秘塞,為夫的喜涉醫藥二道,格外獲得壹冊‘華佗正經’方有今日之小成。就因我樂天知命,心儀華大俠的為人,當時才能冷眼旁觀,我總覺得華大俠過於寬厚,禍患未能根除,因之近年以來,無時不為此而耽心……”
原來這位‘江南儒醫’本是天臺壹派的宿老,九曲掘寶,家道中興,由於他生性淡泊,將本門秘發送呈掌門以後,壹直寄住金陵,行醫濟世,終於成了壹代名醫,金陵城家喻戶曉的大善人。誰知他感念華天虹之賜,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動態,這等措施,可謂有心之人了。
他講到這裏‘金陵五公子’俱已明了大概,那蔡昌義人雖莽模,卻也不笨‘江南儒醫’話聲微頓。
他已“哦”的壹聲,接口說道:“我明白了,伯父聽任咱們吃喝玩樂。不加管束,那是要咱們留心江湖的動態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梟雄妖孽,欲想蠢動,留心是沒有用的,必須習以為常,不落痕跡,方有所得。就像這次碰上那姓賈的女子,妳們平日若是有了成見,那就救不了華公子了。”話聲壹頓,忽又接道:“不過,妳們都是好孩子,平日也自有分寸,老朽才能放心。”
四公子臉色同是壹紅,袁逸楓接道:“侄兒鬥膽妄測,伯父恐伯另有吩咐吧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頷首不叠,微笑道:“逸楓機敏,老朽的用意,壹來是讓妳們多方接觸。俾以了解武林的變化,二來是讓妳們廣結人緣,壹旦發生事故,也好幫助華大俠作壹番事業。老朽這點用心,自然向華大俠報恩之意,但也是為了大局著想,諸位不見怪就跟吧?”
蔡昌義大聲叫道:“隨這是怕父提攜,誰見怪?誰見怪就跟他絕交。”
袁逸楓、李博生、高頌平同聲接道:“昌義弟講不得錯,這父伯父提攜。伯父之心,可昭月日,咱們倘能追隨華大俠鏟除妖氛,作壹番事業,也不枉伯父苦心垂愛壹場……”話未說完‘江南儒醫’已自大笑不已,道:“很好,很好,諸位賢侄明理尚義,老朽衷心甚慰。”
老夫人白眉微蹙,揚壹揚手中的銀針,戳口道:“老爺子,妳那憂慮,是緣這枚銀針而起麽?”
‘江南儒醫’回眸道:“正是因這枚銀針而起,夫人請想,那姓賈的女子隱跡風塵,甘為妓女,又復身懷絕技,這枚銀針既有殘余的迷藥,刺穴的手法超人壹等,被制之人且是華大俠的哲嗣,幾種征侯湊在壹起那不顯示武林將有變亂麽?”
老關人想了壹下,還要講話,忽見錦榻上的華大華雲龍翻了壹個身。
‘江南儒醫’急忙輕聲道:“夫人稍安,詳情還得問問華公子。”說罷起身,朝華雲龍走了過去。
只見華雲龍猛地坐起,大聲叫道:“悶死我也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左臂壹伸,輕輕將他扶住,道:“華公子最好再躺壹下……”
華雲龍雙目壹睜,訝然道:“這……這是哪裏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金陵‘醫廬’老朽的住處。”
華雲龍環掃壹匝,目光凝註道:“老丈是誰?怎樣稱呼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老朽余尚德,人稱‘江南儒醫’。”
華雲龍惑然不解道:“在下患病負傷了麽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公子為肖小所制,中了迷魂藥針。”
華雲龍眉頭壹蹙,道:“迷魂藥針?老丈講,這裏是金陵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正是。”
華雲龍恍然壹“哦”道:“我想起來了,賈嫣呢?”
余昭南接口說道:“賈嫣是‘怡心院’的妓女,此刻……”
話猶未畢,華雲龍壹掙下地,迫不及待道:“這女人不簡單‘怡心院’在哪裏?我去找她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阻攔道:“華公子請稍安,內情確不簡單,那女人此刻怕已不在‘怡心院’了。”
華雲龍微微壹怔,再次舉目環掃,最後將目光落在‘江南儒醫’臉上,頓了壹下,道:“老丈認得小可?小可中了迷魂藥針,是蒙老才所救?”
‘江南儒醫’點壹點頭,道:“二十年前九曲掘寶,老朽見過令尊令堂。些須小事,不足掛齒,華公子感覺如何?沒有什麽不適了吧?”
提起掘寶的往事,華雲龍以為‘江南儒醫’乃是父母故舊,連忙壹整衣襟,肅容作禮道:“晚輩華雲龍,參見余老前輩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急於還禮道:“不敢當,不敢當,華公子如無不適之處,老朽有話請教。”
華雲龍暗暗忖道,這位余老前輩何以如此謙遜了。心中在想,口中卻道:“迷魂藥物本對晚輩不生敵用,晚輩並無不適之感,老前輩有話請問,晚輩洗耳恭聽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敞聲壹笑,道:“那就好了,華公子請坐。”他接著又替華雲龍引見在座之人,華雲龍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禮,又與‘金陵五公子’道了久仰,這才坦然坐下。
‘江南儒醫’目光壹顧兒子,道:“南兒,妳將幸遇公子的事先講壹遍,免得華公子心有所疑。”
余昭南聽到父親的吩咐,從頭到尾又將攔截賈嫣之事講了壹遍。
講到趕回‘醫廬’之際,余老夫人揚壹揚手中銀針,接口道:“華公子所以昏迷不醒,便是這枚迷魂藥針制住了華公子的玉枕穴。”
華雲龍聽得十分仔細,聞言駭叫道:“玉枕穴?”
‘江南儒醫’道:“事情已成過去,華公子定壹定神,先檢視壹下可曾失落重要之物?”
華雲龍神情大震,旁的都不要緊,唯獨那防身軟甲之中,藏有“玉鼎夫人”的絕筆書信,那封書信萬萬不能失去,因之聞言之下,憂心仲仲,急忙向懷中摸去。
總算還好,軟甲依舊,他大娘給他的三個藥瓶也在懷中,至於防身的寶劍,隨身的衣物,以及那匹龍駒,便是失落,那也無關緊要。他知道軟甲未動,書信仍在,暗暗松了口氣,道:“那賈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輩的身子,寶劍衣物等倒不要緊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眉目壹蹩,道:“這就奇怪了,那姓賈的女子沒有不搜身的道理?……華公子,妳可記得被制時的情形?”
華雲龍臉上微微壹紅,道:“講起來是晚輩自己大意……”他接著說出邂逅賈嫣,以至穴道被制的經過,然後又道:“晚輩自恃百毒不侵‘七日迷魂散’對我無敵,卻未防她點我穴道,及至警覺,人已昏迷,至於她又在我玉枕穴上刺下迷魄藥針,晚輩更是壹無所知了。”
‘金陵五公子’聽他說百毒不侵,人人半信半疑。‘江南儒醫’卻是壹邊靜聽,壹邊尋思,待他講完,仍是不知那賈嫣為何不搜華雲龍的身子。半晌無語,書房之內壹片冷寂,但氣氛卻是緊張而肅穆,好像壹道無形的鐵箍,緊緊扣住每人的心弦,連氣也透不過來。
那蔡昌義大是不耐,等了壹下,突然大聲道:“不要想啦,伯父,咱們‘怡心院’走壹趟去。”
高頌平接口也道:“不管那賈嫣是否已回‘怡心院’,走壹趟‘怡心院’總不會錯,余伯父,侄兒想仍裝狎客,晚上去‘怡心院’走壹趟。”
余老夫人將頭壹點,道:“頌平講得有理,那賈嫣寄身‘怡心院’中,說不定‘怡心院’正是某人的巢穴,前去摸壹摸底細,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搖頭不叠,道:“去不得,打草驚蛇,那將前功盡棄。”
余老夫人道:“老爺子總是不改寡斷的習性,猶豫不決決,焉能成事,我老婆子作他們的後盾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失笑道:“夫人糊塗了,將來賣命,也許尚有用處,如今便是要到‘怡心院’去,那種地方,夫人怎生作他們的後盾?”
老夫人先是壹征,繼而變了顏色,似要爭吵,華雲龍連忙起立道:“夫人息怒,請聽晚輩講壹句話。晚輩所以大意受制,原是想摸壹摸賈嫣的底細,如今既知賈嫣寄身於‘怡心’妓院,晚輩自會處理,余老前輩以及諸位兄弟救助之恩,晚輩先謝,至於援手之意,晚輩心領了。”他雙手抱拳,作了壹個羅圈揖。
蔡昌義拒不受禮,大聲叫道:“嗨,妳這人婆婆媽媽……”
袁逸楓怕他失了禮數,急忙截口道:“華公子見外了,令尊的事跡膾炙人口,兄弟們只是邯鄲學步,各盡為人的本份,妳這樣講,那是獨攪其事。”
袁逸楓抱拳壹拱,哈哈壹笑,又道:“這是戲言,華公子不要當真。兄弟之意,是講‘落霞山莊’事事為人,武林同道受益良多,咱們深願附驥左右,壹者學學令尊的風範,再者也可各盡心力,作壹點有意義的事。華公子若是不讓咱們插手,咱們實在心有不甘。”這話和緩了些,但詞鋒仍然極利,令人無法峻拒。
華雲龍楞了壹楞,抱拳作禮道:“袁兄這樣講,小弟無話可說,不過,諸位既不見外,這‘華公子’三字,以後務必請免。小弟表字雲龍,往後稱華雲龍,稱雲龍,悉聽尊便,如若再稱‘公子’小弟拂袖而去,諸兄可別見責?”
那蔡昌義生性最急,擊掌歡呼道:“痛快,咱們就這樣講,誰要再稱妳公子,誰就是這個。”他作了壹個“王八”的手勢,頓時引起二陣哄堂大笑,歷久不歇。
歡笑聲中,老夫人連連以拐杖頓地,上氣不接下氣道:“不要笑啦,不要笑啦,咱們談正事。”嘴講“不要笑”,事實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兇,余昭南生伯母親岔了氣,強忍歡笑,連連輕捶母親的背脊。
適在此時,壹名家仆前來稟告,道:“啟稟老太爺,酒菜已備,請示下開在何處?”
‘江南儒醫’忍住笑聲道:“內客廳。”
起立肅容,接道:“龍哥兒,老朽恭敬不如從命,托大了。請,咱們邊飲邊談,好歹商量壹個可行之策。”
華雲龍講了壹句:“理該如此。”
余老夫人已接口道:“我看妳才是真正者悖了,華哥兒昏迷日久,諸賢侄壹身塵土,便這樣未曾梳洗,就飲酒麽?”
笑聲再起‘江南儒醫’嗨的壹聲,道:“真是老糊塗了,南兒,領華……領龍哥兒梳洗去,諸賢侄熟門熟親,各自請便。夫人,咱們由客廳相候去。”
如此壹來,氣氛頓時輕松無比,老夫婦率先出門,繼之各人分別前去梳洗。余昭南的身材與華雲龍不相上下,從裏到外,各取了壹套新衣,交給華雲龍替換。
華雲龍性情活潑,至此甚覺投緣,梳洗更衣畢,越發精神煥發,神采奕奕。
眾人先後到了內客廳,彼此壹無拘束,談談講講,氣氛極其融洽。難得老夫婦倆也有少年人的興致,壹席酒,直到初更,始才盡興而散。席間‘江南儒醫’也曾問起華雲龍何故離家?
華雲龍毫不隱瞞,率直講明“奉命緝兇”並將壹路來的經過詳加敘述,眾人聽了,壹致為“九命劍客”之死默然扼腕,更對兇手的神秘與殘忍均感忿怒,但結論只有壹個,那便是“浩劫將興”武林將要從此多事。
講起浩劫將興‘江南儒醫’至為含蓄。他對華雲龍所述各節,以及所遇之人物,只籠統講了壹句“或有關聯”,再往深究,他就不願置詞了。但他卻竭力贊成華雲龍前往南荒壹行,理由也不肯多講。
眼前以賈嫣為重,因之華雲龍對其所余,也不多問。賈嫣隱跡風塵是謎,劫持華雲龍的目的是謎,不搜華雲龍的身子更是謎,壹連串的不能揭開,其他捕風捉影之事,更不用談。
故此‘江南儒醫’同意了諸小的意見——仍裝狎客,摸壹摸‘怡心院’的底細。
可是,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華雲龍前往,其余諸人則不必去。他總認為賈嫣必已遠遁,此行實屬多余。至於他讓余昭南與華雲龍同去,那是因為他倆同屬當事人,他的理由很充分。
‘怡心院’若是鬼窟,賈嫣劫人,定有所知,隱匿賈嫣的壹切,乃是意料中,事情要查訪,人選必須恰當。
華雲龍被救之後,由余昭南以識途老馬的身份,帶他訪問賈嫣的下落,乃在情理之中,縱然難有收獲,也不至引起‘怡心院’本身有偵破之感,提高了警覺。這是他的深謀遠慮,不願壹次便讓線索中斷,諸小也就不再堅持了。
但是,其中有壹人例外,那人便是較為莽撞的蔡昌義。蔡昌義好似與華雲龍特別投緣,不願與華雲龍分手,強詞奪理的講他也是當事人,救人時他也在場,直到散席,仍是吵鬧不休。
‘江南儒醫’被他吵得頭腦發脹,無可奈何只得應允讓他同行。這壹下他高興了,跳起來叫道:“備馬,備馬。”
‘江南儒醫’搖頭不叠,道:“昌義,此去乃是暗訪,妳可要沈得住氣,莫要壞了龍哥兒的事。”
蔡昌義將頭連點,道:“侄兒理會得,到了‘怡心院’我不開口就是。”
這時,眾人身在前院,早有家仆備妥了三匹駿騎‘江南儒醫’揮壹揮手,道:“上馬吧,早去早回,便有所得,今晚最好不要動手。”
最後兩句話旁人也許不懂,華雲龍七竅玲瓏,卻是壹點就透。只見他微微壹笑,將手壹拱,道:“晚輩自有分寸,寒夜露重,老前輩請回。”
接過韁繩,縱上馬背,道了壹聲“諸兄回頭見”,便隨余昭南馳馬而去。明月晶潔,三人的目力又復敏銳異常,策馬奔馳,倒也不慮出了差池。
可是,過了鼓樓,進入西王府大街,往來的行人漸漸擁擠,他們只得挽轡徐行。這三人同是貴胄公子的打扮,人既俊逸,馬也健壯,挽轡徐行,引來不少欽羨的目光。余昭南的外號叫做“賽孟嘗”,識得‘金陵五公子’者大有其人,壹路之上,不少人故意前來攀搭問好,行進的速度越發慢了。
蔡昌義心腸爽直,他心中有事,對那前來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煩,愛理不理,壹雙濃眉,緊緊的皺了起來。華雲龍雖然也感不耐,但他乃是初到金陵,有壹種新鮮的感覺,左顧右盼,倒也尚能忍受。
移時,華雲龍突然見到蔡昌義雙眉緊蹙的模樣,不覺留上了神,同時忖道:“這位蔡兄心直口快,毫無心機,倒是性情中人。這等人最是厚道,我倒不能錯過機會,須好好交他壹交。”
他這樣壹想,興趣陡然高漲,馬韁輕提,緩緩道:“昌義兄世居金陵麽?”
蔡昌義正感萬分不耐,忽聽華雲龍發問,頓時松開了眉頭,嘻嘻壹笑,道:“是啊,妳呢?”
話聲出口,倏覺此問多余,忙又接道:“咱們得敘敘年歲,看是誰大?這樣”兄、弟“混淆不清,有欠妥當。”
華雲龍微微壹笑,道:“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,今年十七歲,昌義兄呢?”
蔡昌義哈哈壹笑,道:“我有潛了,我是辛未年生,恰好大妳二歲。”
華雲龍笑道:“小弟並不吃虧,日後有昌義兄照顧……”
蔡昌義大感舒暢,敞聲大笑道:“彼此照顧,彼此照顧。”
華雲龍付道:“此人亦知謙遜,並不渾嘛。”口中問道:“但不知令師是哪壹位?”
蔡昌義道:“家傳的武功,稀松得很。”
華雲龍暗暗壹笑,道:“伯父母健在麽?昆仲幾位?”
蔡昌義道:“先父去世多年了,我只有壹個妹妹。”他忽然睜大眼睛,壹本正經地道:“我告訴妳,舍妹是個雌老虎,日後見她,妳要小心壹點。”
忽聽余昭南道:“小心啦,咱們到了。”原來談談講講,不覺已到‘怡心院’的大門。
華、蔡二人正自壹楞,只見壹個鴇頭迎了上來,向著余昭南哈腰作,揖,諂笑道:“余爺才來,嫣姐兒久等了,請,快請,嫣姐兒備了壹席酒,正在房裏侯駕。”事出意外,聞言之下,三個人楞在馬上,竟忘了下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