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俠魂

原著:易容,改編:花間浪子

武俠玄幻

江湖上誰最風流——華雲龍。武林中誰為魁首——華雲龍。華雲龍——壹個風流倜儻、放蕩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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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:昔年倩女今長恨

大俠魂 by 原著:易容,改編:花間浪子

2018-7-16 20:18

夜幕深垂,玉兔東升,華雲龍疾如閃電,奔向金陵。他先至“醫廬”,拜見了‘江南儒醫’余尚德夫婦,始才知道余昭南等‘金陵五公子’因他之被擄,業已分頭追查他的行蹤而去,蔡昌義雖然負責坐鎮金陵,但‘江南儒醫’已有三天不見他的影子。

華雲龍得知‘金陵五公子’的動向以後,壹方面深深感激‘金陵五公子’急人之急的俠義行徑,另壹方面,也深深為蔡昌義的安危擔憂,唯恐蔡昌義碰上九陰教的人,被九陰教的人劫去。因之,他勿勿進了壹點飲食,取回寶劍行囊,問明了蔡昌義的住處,辭別余尚德夫婦,直奔東大街。

蔡昌義住處原是當年金陵王高華的府邸,高華壹脈雖已式微,但宅第依舊,氣派不減當年,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義的去向。據壹位姓谷的管家相告,小主人三日未歸,他家的主母與小姐,也已於三日前外出遊歷去了。

華雲龍自然不知這是“元清大師”的安排,離開東大街蔡府之時,心頭不無惑然惶恐之感。但他縱然惶恐,卻並不著急,因為他離開那座神密的宅院,心中早已決定午夜再去探看‘九陰教’的動靜,如果蔡昌義確實是被九陰教的人劫走,屆時當可獲知端倪,然後相機救人也不為遲,此刻他身在金陵,不覺便又想到了‘怡心院’的賈嫣身上去。

他生成拈花惹草、隨處留情的性格,這壹次在江湖上行走,見到的幾個女人,無壹不在他惦念之中。尤其這賈嫣身份特殊,言詞閃煉,她向仇華泄露了他的底細,又在三日前的淩晨,見到她的馬車由鼓樓方向馳向鬧市,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,也有疑惑,此刻不過酉末時分,離午夜尚早,於是便信步朝夫子廟行去。

他走進壹條巷子,來到‘怡心院’的西邊,瞧清四下無人,縱身越過院墻,轉彎抹角,來到賈嫣居住的樓房。那座樓房燈光明亮,他在遠處便見雲兒倚欄眺望,但仔細瞧了壹陣,卻不見賈嫣的影子,也不見樓上另有他人走動,等了壹會,那情況仍無變化。

華雲龍眉頭壹皺,暗暗忖道:“賈嫣呢?賈嫣到哪裏去了?若是應召外出,雲兒應該隨行,如今雲兒仍在,樓上也不像有客的樣子,難道……難道……”

華雲龍心頭壹緊,人朝東南方向竄去。東南有壹棟精舍,那是在另外壹座院落之中,看去似與“恰心院”不相關聯,但卻有門戶可通。他由壹扇虛掩的便門走了過去,頓時便見壹輛金碧輝煌的小巧馬車停在精舍的門前,那駕車的郝老爹赫然在座。他心頭方自壹凜,已聽賈嫣的聲音脆聲道:“郝老爹,馬車套好了麽?”

郝老爹敞聲應道:“啟稟小姐,馬車早已套好,只等小姐上車。”話聲中燈光搖曳,壹名婢仆執燈前導,賈嫣陪侍著壹位紫衣美婦,裊裊婷婷由精舍走了出來。

那紫衣美婦長裙曳地,雲鬢霧鬟,容顏極美,看去三十出頭,又似二十五六,究竟有多大歲數,卻是瞧她不準,華雲龍呆得壹呆,那名婢仆已自打開車門,恭送兩人登上了馬車。郝老爹馬鞭壹揮,馬車已自轆轆而動。華雲龍急切間計無可得,貼地平竄,竄上了馬車的後轅,繼而身子壹伏,壹頭鉆入車廂之下。他身法輕如飛燕,捷如貍貓,當真是草木不驚,不但未曾驚動那名婢仆,便連車上的人也是壹無所知。

華雲龍潛伏在車廂之下,但聞車聲轆轆,卻不知車行的方向,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處,但知馬車經過壹段漫長的石板街道,然後行駛在黃泥土道上,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光景,馬車驅向山道,再過了頓飯時刻,始才戛然停止。他判定車上的人業已離車而去,方始悄悄地鉆了出來。

這時已近午夜,但見冷月清輝,面前是壹座荒涼的道觀,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,似在全神戒備。他躡足繞過壹側,拍去身上的塵土,暗暗忖道:此刻再去查探九陰教的動向,怕已來不及了。忖念中飄身上了道觀屋脊,只見後院燃有燈亮,於是他循燈光撲去。

忽聽壹個清脆的聲音嘆息壹聲,道:“紫玉,妳不該來的。”

“紫玉”兩字,令華雲龍瞿然壹震,急速忖道:那美婦就是方紫玉麽?壹面驚疑,壹面相妥壹處隱秘的窗口,在窗欞的棉紙上戳了壹個小孔,貼上右眼,朝那燃燈的房內望去。

那是壹間簡陋的道房,壹名膚色如玉、容貌極美的道姑盤膝坐在雲床之上,她身側另有壹位相貌清臒的老年道站相陪,賈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,那位紫衣美婦則是壹臉恭敬,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面前。

只聽老年道姑輕咳壹聲,道:“恨道友,方姑娘既然來了,妳就請她坐下來談談吧。”

被稱‘恨道友’的美貌道姑漠然道:“談來談去,不過是塵世間的事,長恨看破紅塵,束發為道,此心早如止水,與她沒有什麽好談的了。”

但聞方紫玉激動地道:“姑娘……”

‘恨道友’截口接道:“貧道長恨,早已不是妳家姑娘了。”

方紫玉淒然應道:“是,道長。”

自稱‘長恨’的道姑作了壹個肅客的手勢,道:“妳請坐,不提往事,咱們隨便談談吧。”

方紫玉雙目噙淚,泫然欲泣道:“是,道長。”

長恨道姑淡然道:“不要壹味應是,往事已成過眼煙雲,妳又何必徒自悲傷呢?請坐吧,眼前有事,妳請坐下講。”轉臉壹顧賈嫣,又接道:“嫣兒請起來,長跪在地,貧道不敢當的。”

方紫玉飲泣就坐,賈嫣伏地再拜,然後盈盈起立,侍立在方紫玉身後,神色淒然,欲言又止。方紫玉擡起衣袖,拭去滾動的淚珠,頓了壹下,道:“道長,紫玉創建‘姹女教’的事,準備不日開壇,昭告天下武林,特來請示道長的指示。”華雲龍聞言壹凜,越發凝神諦聽。

但見長恨道姑眉頭壹蹙,道:“開壇立教,何必請示貧道呢?”

方紫玉道:“紫玉承蒙道長收錄撫育,又傳予‘姹女心經’壹身所受,何啻再造之恩。沒有道長的話,紫玉不敢擅自做主。”

長恨道姑微微壹頓,道:“貧道若未出家,這開壇立教之舉,貧道倒是不甚同意,如今壹心向道,這些塵世間事,我也管不了許多了。”

萬紫玉忽然急聲道:“姑……道長請放心,紫玉不會與華家為難的。”

長恨道姑倏忽肅然道:“妳……”

方紫玉惶然接口道:“紫玉該死,紫玉壹時情急,忘了道長的告誡。”

長恨道姑倏喟然壹嘆,道:“貧道也落言詮了,其實事成過去,縱然再提,也不致再揚心波。”語聲壹頓,忽又接口道:“妳忽然急於開壇,莫非與華家有關麽?”

方紫玉惴惴然道:“是,不……不是。”

長恨道姑再次蹙緊眉頭,道:“有話妳請直講,不必再有顧忌。”

方紫玉定了定神,道:“道長有所不知,司馬大俠夫婦已經被害了。”

長恨道姑身軀顯然壹震,倏又鎮靜地道:“是稱‘九名劍客’的司馬長青夫婦麽?”

方紫玉將頭壹點,道:“正是司馬長青大俠夫婦,他夫婦暴斃在洛陽家中,傷痕同在咽喉,乃是獸類噬傷而死,兇手留下了道長當年使用的標記。”

話猶未畢,長恨道姑神色劇變,目光如炬,駭然問道:“妳是說碧玉小鼎?”

長恨道姑駭然問出此話,華雲龍幾乎失聲大叫:“玉鼎夫人,她就是玉鼎夫人。”其實當方紫玉激動的稱呼長恨道姑“姑娘”時,他心中便有所疑了,只因據他所知,玉鼎夫人早已亡故,遺書就在他懷中,因而未敢斷定。

這時,長恨道姑的聲音已經再度傳出,道:“司馬大俠與雲中山華家的人交非泛泛,他夫婦同時遇害,不知‘落霞山莊’采取何種行動?”華雲龍輕貼窗欞,從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內望去。

只見方紫玉臉帶戚容,道:“由於那碧玉小鼎的緣故,‘落霞山莊’的人懷疑道長就是血案的主謀,眼下白君儀的兒子名叫華雲龍,奉命在江湖上偵緝元兇。”

長恨道姑微顯激動的道:“果真如此,華天虹竟不親自出馬麽?”當此之時,她不為自己辯白,卻自激動地問及華天虹何不親自出馬,華雲龍耳聞目睹之下,不覺滿頭霧水,好生不解。

只聽方紫玉忿然接道:“華大俠如今享盡齊人之福,怕是早將往事忘得壹幹二凈了。”這話除忿忿不平之外,尚有壹股酸溜溜的滋味,華雲龍乃是天生情種,對於嫉憤之情感覺特別敏銳,聞言越發瞪大眼睛,凝神視聽。

長恨道姑喟聲壹嘆,道:“老太君壹生端正嚴謹,如今事涉血案,貧道與華家已是恩怨難分,她老人家差遣孫兒下山查訪,正是她賢明之處。”聽到此處,華雲龍心緒大為激蕩,對長恨道姑不覺倏生同情之心。

只聽長恨道姑深深壹聲嘆息,又自接道:“適才妳講白君儀的兒子奉命在江湖上緝兇,可知他目前身在何處麽?”

方紫玉道:“前些日子,他曾與‘江南儒醫’之子同至‘怡心院’查究嫣兒的底細,如今聽說已被教主擄走了。”

但見長恨道姑猝然壹驚,道:“妳是說九陰教主?九陰教主到了金陵啦?”

方紫玉將頭壹點,道:“正是九陰教主。紫玉聽說他被擄,立即發動門下明查暗訪,直到目前為止,仍不知九陰教主落在何方。”

長恨道姑微壹吟哦,忽然說道:“這孩子倒也乖覺,他能去找九陰教主,總算被他找到對象了。怎奈九陰教主詭譎多智,心狠手辣,如今重臨江湖,必有所為,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,不但壹無所得,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。”

只聽方紫玉道:“據紫玉查訪所得,司馬大俠遇害之事,牽連極大,不是九陰教主壹人所為。但因兇手留下道長的標記,‘落霞山莊’的人,總認為道長涉嫌最重,依紫玉之見,道長似有加以表白之必要,免得替人受禍,有損清譽。”

華雲龍暗暗叫道:“不要表白了,我已深信與妳們無關。”

但聞長恨道姑低聲壹嘆,道:“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,貧道已是方外之人,毀譽算不了什麽。況且貧道早有遺書致奉‘落霞山莊’,當年的‘玉鼎夫人’去世多年了,碧玉小鼎與貧道已無關聯,就讓他們自求解答去吧。”

華雲龍感情特別濃厚,聽到這裏,但覺熱血沸騰,幾乎忍不住沖進房去,揭開她的行藏,勸慰她壹番。差幸他教養有素,臨機尚能沈住氣,念頭壹轉,想到“玉鼎夫人”如今號稱‘長恨’,茹恨之深,不言可知,倘若莽莽撞撞,唯恐激起她的反感,弄巧成拙,因之強捺心神,往下聽去。

只聽方紫玉輕輕壹聲嘆息,道:“道長如此自苦,真是所為何來?”

但見長恨道姑淒然壹笑,道:“妳又何必為我興嘆,妳說不與華家為難,卻又念念不忘創立‘姹女教’,用意何在,不也與貧道的心情壹樣麽?”

方紫玉臉上忽然升起壹片紅暈,俯首亢聲道:“紫玉乃是謹遵道長的諭令,如若不能,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風雨,且看他如何善後?”

長恨道姑失笑道:“事實上,妳卻是處處維護‘落霞山莊’哩。”方紫玉紅暈更濃,欲待抗辯,卻又無話可說。

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語,此刻忽然低聲壹嘆,道:“這便是前世的冤孽,咱們身為女子,壹旦情有所鐘,終身便難忘懷。恨道友,江湖怕是要從此多事了。”

長恨道姑訝然回顧,道:“道友另有所見麽?”

老年道姑道:“事實至為明顯,司馬大俠並非泛泛之輩,便是貧道也知他與‘落霞山莊’交情深厚,他夫婦同時遇害,豈非向雲中山華家挑戰麽?如今九陰教主重臨江湖,據方姑娘所說,好似另有他人與九陰教沆瀣壹氣。”

話猶未畢,方紫玉已自接口道:“那是‘玄冥教’。年來‘玄冥教’的徒眾往來江湖,無惡不作,紫玉暗中留神,發覺這些人武功別具壹格,近來已經由暗轉明,漸漸明目張膽了。”

長恨道姑不覺驚道:“啊!那‘玄冥教’教主何許人也?”

方紫玉道:“‘玄冥教’教主始終未曾露面,他手下人卻有同名同姓的無數仇華,在各地滋生事端,據說這次司馬大俠被害之事,便有壹個仇華參與其中。”

長恨道姑激動地道:“無數仇華?那是沖著華家來的?碧玉小鼎,那顯然又是九陰教主的陰謀。她竊取貧道的標記,妄想引貧道露面,俾以利用貧道往日的淵源,設計陷害華家。貧道身在方外,再也不願介入江湖恩怨之中,讓他們鬥法去吧。”

只見方紫玉神色壹凜,急聲道:“那華大俠的事,道長當真不管了麽?”

長恨道姑忽然浩嘆壹聲,道:“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燭成灰淚始幹。紫玉,創妳的‘姹女教’幫助他吧,貧道心血已枯,再無氣力了。”

方紫玉惶惶恐恐,嚅嚅接道:“這……”

長恨道姑舉手壹揮,截口接道:“去吧,往日是貧道疏忽,竟不知妳對華天虹也有情,及待省悟,已經無能為力了。如今貧道只能勸妳,愛其所愛,不必定有所獲。妳昔日頗有男兒氣概,好好創壹番事業,以慰晚景吧。”至此,華雲龍不覺淚眼蒙蒙,伏在那窗欞之上,宛如失去了知覺。

半晌,華雲龍從迷惘中驚醒,但覺眼前壹片漆黑,房內熄了燈,方紫玉師徒不知於何時退走了。此刻,他心中仍有淒涼哀婉的感覺,默默的離開道觀,奔向荒山。他壹面暗忖,壹面遊目四顧,自言自語道:“天將黎明,歇壹忽兒再講,反正空想無用,我只要多動腦筋,未嘗不能獨挽狂瀾,鏟除妖氛……”他找了靠墻的壹張石凳坐了下去,頓時使將壹切置諸腦後,專心致誌的行起功來。

這日晌午,他腰懸長劍,斜背行囊,再度到了金陵。他由通濟門進城,在壹家“萬隆”客棧落腳。這壹次不投“醫廬”,可知經過壹番思慮了。梳洗用餐畢,換了壹身絳紫色湖綢緊身衣褲,足登快靴,肩披同色鬥蓬,將那色澤斑駁的古劍系在腰際,又將三個藥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懷中,喚來店夥計,交代了壹番,然後裝作遊客的模樣,信步出店而去。

他已盤算過了,眼前的金陵,暗中如同風雲際會壹般‘九陰教’的人到了金陵‘玄冥教’也有人在此,再加薛娘主仆,賈嫣師徒,以及他自己結識的‘金陵五公子’。

設若擺明了幹,必將是哄動武林的壹樁大事。不過,他明白‘金陵五公子’不在金陵,薛娘主仆如果聽話,必已遠揚,賈嫣師徒的‘姹女教’尚未開壇,目前當不致於輕易地表明意向‘玄冥教’不過兩個‘仇華’及其屬下而已,眼前這壹仗暫時打不起來,便是打起來,自己的力量也嫌單薄。

他雖佻達,卻不莽撞,幾經思慮,覺得有幾件事必須先做:第壹,蔡昌義的行蹤必須先查清楚,如果已被‘九陰教’所擄,應該先救人,然後設法與‘金陵五公子’聚齊。

第二,‘九陰教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莊院?自己走了以後,她采取何種行動?她曾傳諭通知‘玄冥教’的人會商對付他們華家之策,眼下的情勢又如何?

第三,他對司馬長青的案情,大體上固然已經明白,但因“玉鼎夫人”語焉不詳,譬如碧玉小鼎為何會被‘九陰教’教主盜用。

‘九陰教’教主又如何與‘玄冥教’的人勾結行兇等等關鍵,仍是想它不通。如有可能,他想見壹見“玉鼎夫人”,或是與賈嫣師徒懇切地談壹談。

因之,他投店,他漫遊,壹來是避免為‘江南儒醫’招來禍患,二來也是為了隱秘行蹤,保持行動的靈活。

他更為幾件必須要辦的事安排了次序:想見“玉鼎夫人”倒不急,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,查探‘九陰教’的動向最好是在晚上,免得打草驚蛇,讓他們提高警覺。

目前還是關註壹下‘金陵五公子’的下落。他心思縝密,半日之間,好似成熟得多了。

此刻,他信步漫遊,東張,西望,來到了江幹下關。

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會,也是水陸碼頭。下關壹帶,車馬不絕,商旅如潮,另外有三多,那是鏢局多、客棧酒肆多、茶樓楚館多。

這下關壹帶,其繁榮不下於城內夫子廟,大街之上,除了商賈行旅,船夫腳衙之外,到處可見高壹頭、闊壹臂、橫眉瞪目的好漢,這些人橫沖直闖,鬥毆滋事,如同家常便飯,公門的捕快,只要不出人命,竟也視若無睹。

華雲龍在那熙來攘往的人叢中轉了壹轉,不見特殊紮眼的人物,便向壹座不大不小的茶樓踱了過去。壹個茶博士迎了上來,哈腰打躬道:“少爺請,樓上有雅座。”華雲龍將頭壹點,登上二樓,選了壹個臨窗的位子。

茶博士急忙搬動桌椅,阿諛道:“嘿嘿,這窗口面臨長江,空氣清朗,比雅座更好。爺,您喝什麽茶?”

華雲龍信口言道:“普洱。”

茶博士幹笑壹聲,道:“您老來自滇邊吧?嘿嘿!其實普洱不如武夷,武夷不如君山,君山不如龍井。龍井的毛尖,那才是茶中珍品。爺,您老泡壹杯毛尖試試如何?”

華雲龍目光壹擡,笑道:“妳對茶很有研究?”

茶博士微微壹怔,哈腰道:“爺誇獎。”

華雲龍臉色陡沈,道:“我要普洱。”

茶博士又是壹怔,躡嚅道: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
華雲龍朗聲大笑,道:“這什麽?普洱缺貨,是麽?”

茶博士壹臉尷尬,連連作揖道:“是,是,普洱缺貨,爺海涵。”

華雲龍大笑不已,道:“既然缺貨,何須饒舌,妳倒很會做生意。”

茶博士滿臉通紅,垂目道:“大人不記小人過,爺見諒。”

華雲龍輕輕揮手道:“去吧,隨便什麽茶,我都喝啦。”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,擡目壹楞,隨即哈腰告退,匆匆下樓而去。

這壹刻,樓上的茶客均紛紛向他望來。壹者是他勁裝佩劍,體形偉岸,目光熠熠,英氣逼人的緣故,再者,為了選壹杯茶,他竟調侃了店夥壹頓,旁人只當他尋事惹非而來,因之格外惹人註意。須知白晝飲茶,大半俱是遊手好閑、無所事事的人,這種人不但喜歡起哄,而且專門好稱英雄,強替別人出頭,美其名曰謂之打抱不平,不料華雲龍隨和得緊,僅是打個哈哈而已,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。華雲龍氣派極大,目光在眾人臉上壹轉,便自去望窗外,悠然自得地欣賞那浩瀚的江水、往來的船只。

“二哥,此人身手不弱?”

另外壹個清朗聲音道:“嗯,此人英氣朗朗,神儀內蘊,是個內家高手。”

華雲龍雖在眺望江景,但他乃是有為而來,兩人的談話,他聽得壹字不漏。就在這時,茶博士端來壹壺香茗,他回過身來,啜了壹口,趁機朝那聲音來源望去。但見茶樓壹角,面對面坐著兩個三十左右的漢子,其中壹人虬須繞腮,頰上老大壹條刀疤,另壹人體形瘦長,眉心壹顆黑痣,兩人同是短裝打扮,身帶兵刃,但卻風塵仆仆,戚容盈面,壹副焦灼不安的神情。他朝兩人望去,那二人也正向他望來。

華雲龍並無以貌取人的習氣,目光壹觸,頓時微微壹笑,道:“兩位兄臺若不見棄,何不移駕壹敘?”因為壹句話,已激起俠義的心腸,他竟忘懷了此行的目的,主動招呼別人了。

兩個漢子猶豫了壹陣,終於端起茶具,走了過來。瘦長漢子抱拳壹拱,道:“區區駱振甫,這位是區區三弟,姓馬名世傑……”

華雲龍還了壹禮,肅容道:“在下白琦,兩位坐下談。”這是他暗中的決定,凡遇未明底細的人,壹律暫用假名。駱振甫與馬世傑道了“久仰”,分別在他兩側落坐。

三人寒暄壹翻,華雲龍向他們打聽‘金陵五公子’的消息,馬世傑悄聲道:“他們正在找壹個人。”當下食指沾水寫出了三個字——華雲龍。

華雲龍驀然見到自己的姓名,不覺凜然壹震,華雲龍歉然壹笑,道:“兩位兄臺幸勿見責,在下正是華雲龍。”馬、駱二人怔了壹怔,彼此相顧,似乎仍難置信。

華雲龍只得又道:“在下原是被‘九陰教’教主所劫,昨夜脫險歸來,曾經見過余老前輩,虛名相見,也是逼不得已。”

於是駱振甫、馬世傑帶領華雲龍去找‘金陵五公子’,出城不多時,在壹處樹林邊就碰上了蔡昌義與李博生、余昭南等人,大家聚在壹起攀談。華雲龍壹壹抱拳作禮,道過久仰,然後壹顧蔡昌義,說道:“昌義兄,我脫險歸來,卻是遍尋不獲,妳到哪裏去了?”

蔡昌義嚷嚷道:“還說哩,妳找我,我又何嘗不在找妳,練了三天武功,再到妳囚禁之處,妳卻不翼而飛了。”

華雲龍不勝詫異,訝然問道:“怎麽?妳知道我被禁之處?”言下之意,有點不太相信,因為蔡昌義乃是性子急躁,義薄雲天的漢子,既然早知他被禁之處,斷無不出手救人之理,縱然變得聰明了,知道壹個人力量單薄,不足成事,那也不會不聞不問,獨自跑去“練了三天武功”的。

余昭南與李博生也不敢相信,兩人都是目射神光,訝然地望著他。蔡昌義卻是壹無所覺,仍舊話焉不忿地道:“當然羅,如若不然,我怎會快馬傳訊,找博生兄他們從速趕回。”

李博生恍然而悟,道:“這樣講,妳差人傳訊之時,尚不知華兄已經脫險羅?”

蔡昌義突然道:“如今魔劫已興,前天晚上,我就見到‘玄冥教’的人與‘九陰教’教主竊竊私議……”

提起‘九陰教’主,華雲龍不覺精神壹振,接口問道:“妳在哪裏見到他們竊竊私議?”

蔡昌義突然意興遄飛地揚壹揚目,笑道:“就在妳那被禁之處的前院啊,前天晚上,我見到的可多啦。”

華雲龍眉頭壹皺,道:“妳究竟見到些什麽?何不爽爽快快地講?”

蔡昌義道:“我當然要講,我問妳,有壹個姓高名泰的前輩,妳可認得?”

華雲龍道:“可是壹個身軀雄偉,氣派恢宏,卻又眉清目秀的人?”

蔡昌義將頭壹點,道:“正是,正是,年紀大概三十五六。”

華雲龍道:“我認得,那是周壹狂周老前輩的傳人,武功是家祖與家父傳授的,我稱他叔父。怎麽樣?妳見過他了?”

蔡昌義神采飛揚地道:“非但見過,還見他輕輕壹掌,就將那‘九陰教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。哈哈,那氣派真是令人羨慕。”

華雲龍瞠目壹怔,暗暗忖道:怎麽回事?‘九陰教’教主死啦?高叔父的功力突飛猛進了麽?他心中生疑,口中說道:“妳講清楚壹點,最好從頭講,免得把我弄糊塗了。”

蔡昌義道:“這有什麽糊塗的?就這麽壹掌嘛。”他左臂壹掄,作了個掄臂出掌的架式,李博生的鼻梁險險遭殃。

李博生向後壹仰,伸手握住他的左腕,道:“不要比手劃足,妳講‘九陰教’教主可是死啦?”

蔡昌義訕訕然收回手臂,道:“沒有死,是回老家去了。”

余昭南接口笑道:“我明白了,‘九陰教’教主被高大俠壹掌擊傷,如今回老巢養傷去了,對麽?”

蔡昌義忙加解釋道:“妳講對了壹半,回老巢倒是不錯,但她並未受傷。”愈解釋愈令人不解,‘九陰教’主既未受傷,像她那樣雄心萬丈的人,怎會突然回到老巢去呢?

華雲龍眉頭壹皺,道:“妳這樣講,咱們愈聽愈迷糊,還是從頭講起吧!譬如‘九陰教’教主與‘玄冥教’的人議論些什麽?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‘九陰教’教主?‘九陰教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壹掌打回老家去了?那時候他又身在何處?等等,壹樁壹樁慢慢地講。”

蔡昌義先是壹怔,但見眾人壹個個瞪著眼睛瞧他,十幾雙眼睛全有迷惘之色,因之無可奈何地道:“好吧,我從頭講。”

他閉上眼睛,整理了壹下思緒,然後說道:“前天晚上,我由鐘山之巔,練武回來,那時候約莫戌初時分,心想三日不見,不知妳境況如何?因之也未進城,便自沿著山麓西奔,到達妳那囚禁之處。”目光移註華雲龍,繼續說道:“妳知道,那座莊院,三天前我已去過,那時妳被人倒轉身子,吊在樹上。”

華雲龍何嘗知道,但他也不解釋,微道:“講下去吧,細節不必說。”

蔡昌義才又接道:“我徑奔後面的獨院,不料樹上無人,院中也無燈光,當時,我以為妳出了意外,心中壹急,便想抓個人來問問,但我領教過他們的武功,知道他們壹個個俱都不凡,故此我行動特別謹慎,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……”

余昭南聽到這裏,不覺暗暗失笑,忖道:妳也知道小心謹慎麽?這倒確是異數。心中在笑,口中催道:“講快壹點,不重要的不必講。”

蔡昌義瞪了他壹眼,始才接道:“那前院大廳之上,燈火通明,從窗戶中望去,但見人頭攢動,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。當時我心中想道:莫非正在詢問雲龍弟麽?這樣壹想,我頓時熱血沸騰,忘了顧忌,腳下壹點,就待沖向大廳……”

忽聽馬世傑失聲叫道:“啊呀,那可泄露行藏了。”

蔡昌義道:“我都不急,妳急什麽?行藏若是泄露,往後的事如何知道?”頓了壹下,又自接道:“我有時性子很急,那時卻心中壹動,暗暗忖道:不對,若是正在詢問雲龍弟,我這樣闖去,救得了人麽?因之我強自鎮定,又復悄悄地掩了過去,爬上了壹棵榆樹,俯身下視,朝那廳屋中望去。”

李博生點壹點頭,笑道:“不錯,粗中有細,若能隨時警惕,咱們也就完全放心了。”

蔡昌義眼睛壹瞪,道:“不要打岔。講到要緊關頭了。”李博生眉頭壹揚,閉口不語。

蔡昌義接道:“原來那廳屋之中,席開兩桌,乃在大宴賓客,其中壹個紅臉白髯老者,獨踞客席的首位,‘九陰教’教主則在另壹桌首位相陪,其余‘九陰’、‘玄冥’兩教的屬下,彼此穿插而坐,情誼極為融洽,倒是不見雲龍弟的影子。”

華雲龍道:“那紅臉白髯老者,是‘玄冥教’的教主麽?”

蔡昌義道:“不是,那是‘玄冥教’的總壇壇主,復姓端木,名字就不知道了。”

華雲龍道:“所謂‘竊竊私議’那是宴會以後的事了。”

蔡昌義道:“不,就在酒宴之間。”

華雲龍失笑道:“酒宴之間,怎麽叫‘竊竊私議’呢?”

蔡昌義道:“唉,竊竊私議是我講的。我藏身的榆樹距離大廳兩丈有余,又隔著壹層窗戶,他們講話時高時低,我聽不清楚,在我來講,這不成‘竊竊私議’了麽?”此話壹出,大夥頓時哄然大笑起來。

蔡昌義眉頭壹蹙,沈聲喝道:“笑什麽?這個不算好啦!難道他們閉門密談,商議那偷雞摸狗、為非作歹、傷天害理、制造殺劫的事,也不算‘竊竊私議’麽?”

眾人越發想笑,但因聽到“傷天害理,制造殺劫”幾個字,知道事涉機要,也許已有重大的發現,因之人人忍住笑聲,閉口不語。

華雲龍當日自願受縛,任憑梅素若將他倒吊起來,主要的原因,便是想要探聽“九陰”與“玄冥”兩教如何勾結?如何對付他們華家,以及有關司馬長青夫婦被害的詳情。

如今司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,但那兩大邪教勾結的內情,卻仍壹無所知,此刻聽蔡昌義這樣壹講,他不覺心神壹凜,急忙接道:“好啦,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。講下去,妳聽到些什麽?”

蔡昌義眉頭壹皺,道:“真要命,緊要關頭,他們就把聲音放低,偏偏聽不清楚。”

華雲龍道:“揀妳聽到的講吧。”

蔡昌義道:“總括起來,不外五點:第壹,他們設法對付華家。第二,他們曾提到‘玉鼎夫人’。第三……”

華雲龍又是壹凜,道:“他們想對‘玉鼎夫人’怎樣?”

蔡昌義道:“這是那端木壇主講的,他請‘九陰教’教主務必設法找到‘玉鼎夫人’,目的何在?我卻未曾聽到。”

華雲龍暗暗嘆壹口氣,道:“好啦,請往下講。”

蔡昌義道:“第三,‘玄冥教’準備於六月六日開壇,說什麽要請‘九陰教’鼎力支持。”

華雲龍雙眉壹聳,道:“這就是奇怪了,兩教既然相互勾結,‘玄冥教’開壇立派,‘九陰教’豈無默契,為何還要特別商議?這中間怕是另有陰謀了?”

蔡昌義道:“是否另有陰謀,我不知道,我聽到的就是這些。”

華雲龍微壹凝思,道:“妳可知道,‘玄冥教’的總壇設在哪裏?”

蔡昌義想了壹想,道:“好像是西蒙山城。”

華雲龍道:“哪裏有個‘西蒙山城’?”

李博生接口說道:“沒聽說有個‘西蒙山城’恐怕是‘沂蒙山區’之誤。”

蔡昌義眨眨眼睛,忽然叫道:“對啦,沂蒙山區,沂蒙山區的黃牛坪。”

李博生微微壹笑,道:“恐怕又聽錯了,我到過泰安、萊蕪、新泰、蒙陰壹帶,由泰安折向東南,經徂徠山而至蒙山主脈,靠近新泰附近,倒是有壹個地名叫做‘放牛坪’……”

蔡昌義又道:“妳到過沂山麽?”

李博生搖壹搖頭,道:“沒有。”

蔡昌義道:“這不結了麽?蒙山有個‘放牛坪’,怎見得沂山沒有壹個‘黃牛坪’?怎見得是我聽錯了?”

余昭南朗聲壹笑,道:“好啦!好啦!不要爭啦!‘放牛坪’與‘黃牛坪’不過壹字之差,只要是沂蒙山區,將來不怕找不到。昌義弟,妳講第四。”

蔡昌義乃道:“這第四點,可是正對妳的,妳爾後的行動,可要特別小心壹點。”

華雲龍暗吃壹驚,道:“怎麽說?”

蔡昌義道:“他們談妳談得最多也最久,總之要設法將妳擄去。”

華雲龍脫口問道:“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?”

蔡昌義道:“不是,那天晚上,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,壹直沒有開口。”

華雲龍訝然道:“那是誰的主意?‘九陰教’教主麽?”

蔡昌義搖壹搖頭,道:“據那端木壇主說,乃是他們教主的主意,要請‘九陰教’教主通力合作。”

華雲龍越發訝然道:“什麽道理啊?我是無名小卒,‘玄冥教’教主為何這般重視我?”

蔡昌義道:“妳目前固然還是無名小卒,但咱們總要創壹番事業,‘九陰’、‘玄冥’兩教難免興風作浪,咱們準備擁護妳來領導,好好給他們壹點教訓,那時候,妳就不是無名小卒了。”

余昭南接口說道:“不錯,咱們這壹代總該有個領導人,這個人妳最合適。”

李博生道:“如果‘玄冥教’的總壇確實設在沂蒙山區,那麽,咱們這壹代的形勢就與上壹代差不多。上壹代壹教、壹會、壹幫鼎足而三,俠義道的領袖是令尊。咱們這壹代,西方有‘星宿派’的魔教作怪,南方有‘九陰教’盤踞,沂蒙山區再創壹個‘玄冥教’,那也是鼎足而三,由妳來領袖咱們年青的壹代,可說最恰當也沒有了。”

這三人異口同聲的講,華雲龍內心確是激動不已,但他並非狂妄自大的人,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領袖群倫上面,因之訕訕然道:“三位兄長太擡舉我了,我自忖德鮮能薄,不足以擔當重任,況且這也是想像中的事。那‘玄冥教’教主這般重視我,自然與我的武功、才能、意向等無關,其中的道理,令人莫測高深,三位兄長還得先幫我想它壹想才是。”

蔡昌義道:“不必想,反正與令尊令堂有關就是。”

壹邊尋思,壹邊喃喃道:“第五……第五……”

頭臉壹擡,忽然叫道:“沒有了。”

華雲龍微微壹怔,李博生接口道:“妳不是說……總括起來,不外五點麽?”

蔡昌義道:“雞零狗碎,那不能算。”

余昭南道:“什麽雞零狗碎?講出來參考參考也是好的。”

蔡昌義道:“沒有參考的價值。”

華雲龍微微壹笑,道:“妳說他們閉門密談,商談為非作歹,制造殺劫的事,但我聽到現在,尚未聽見壹點較為具體的事實,這是什麽道理?”

蔡昌義眉頭壹皺道:“事實如此嘛!聽到的我都講了,若有未講的,那也不過幾個人的姓名而已,還有什麽道理不道理。”

華雲龍道:“什麽人的姓名呢?”

蔡昌義道:“什麽刑紂啦,任玄啦,慈雲頭陀啦,天乙老道啦,黃山瞿天浩啦,他們提過的姓名不可勝計,講得又復時斷時續,我壹時也記不清楚,縱然記得清楚,也辨別不出對是不對。這些怎能歸結成壹點,叫我講出壹個道理來?”

他認為沒有道理,認為是雞零狗碎的事,所以不講,殊不知這些人的姓名,聽到華雲龍的耳中,華雲龍卻是心神俱震,暗暗忖道:這就是陰謀了,他們提到這些人的姓名,諒來不是蓄意籠絡,定是計劃暗殺,就像殺害司馬叔爺壹樣,不然的話,這些人歸隱的歸隱,失蹤的失蹤,提他作甚?

不過,這是他心中猜想,表面卻未流露震驚的神色。他頓了壹下,覺得事無佐證,還是不要說出為是,免得徒亂人意。於是,華雲龍展顏笑道:“這就講來,所謂‘竊竊私議’之事,也就是這麽多了,是麽?”

蔡昌義道:“我是歸納起來講的,其實他們邊談邊飲,直到午夜才散席。”

華雲龍道:“散席以後呢?”

蔡昌義意興闌珊地道:“走啦。”

華雲龍微微壹笑,道:“我知道,散席以後,‘玄冥教’的人定是走啦。”

蔡昌義壹愕,道:“怪事,妳怎麽知道的?”

華雲龍笑道:“這還不簡單幺?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,‘玄冥教’的人設若在場,那該是壹場大戰,‘九陰教’教主便不致於回老家去了。”

蔡昌義壹掌拍在腿上,高聲叫道:“有道理,妳聽我講。”他興致來了,未容華雲龍開口,搶著說道:“酒宴過後,‘玄冥教’的人告辭而去,‘九陰教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,遣散了部屬,獨自壹人在那庭院之中躑躅不已,我便趁此機會轉了壹圈,搜查妳的影子,等我再回前院,‘九陰教’教主的面前卻已多了壹人,那人便是妳那姓高的叔父。”

華雲龍道:“我那高叔父為何半夜去找‘九陰教’教主?”

蔡昌義眉頭壹揚,道:“找妳啊。”

話聲壹頓,倏又接道:“‘九陰教’教主的氣派倒也不小,等我回至原處,只見她寒著臉孔,冷冷喝道:閣下何人?為何夜闖民宅?妳那高叔父幹脆得很,朗聲答道:高泰,來向教主討個人情。哈哈,這兩句話答得妙極,我蔡昌義恐伯壹輩子也學不像。”

華雲龍唯恐他岔開話題,連忙接道:“後來怎樣?‘九陰教’教主如何回答?”

蔡昌義道:“‘九陰教’教主先是壹怔,接著冷聲壹哼道:名不見經傳,向我討個什麽人情?妳那高叔父確實是幹脆得很,他答道:在下固然名不見經傳,華天虹之名教主當不陌生吧?我來向教主討還他的公子。他這樣壹講,不但‘九陰教’教主當場怔住,便連我也怔住了。”

華雲龍道:“難怪她要發怔,那時我已走了,但不知她怎麽說?”

蔡昌義道:“她怔了半晌,妳那高叔父更妙,他也不回答,擡臂壹掄,輕輕向左揮去,我正感不解,忽聽‘九陰教’教主駭然叫道:困獸之鬥,妳是什麽人?妳那高叔父道:不錯,當年叫困獸之鬥,如今是孤雲神掌。他這裏話聲剛落,只聽壹聲巨響,左側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樹,已經貼地折斷,倒在庭院之中了。”

他頓了壹下,然後接道:“‘九陰教’教主倒也幹脆,冷聲說道:我有壹句話,怕妳不肯相信。妳那高叔父道:妳是壹教之主,只要妳講,在下全信。‘九陰教’教主道:傍晚時分,華雲龍已經不告而去,妳信麽?若說不告而去,誰能相信?當時我便在暗中罵她鬼話連篇,不料妳那高叔父楞了壹下,卻是抱拳壹拱,說了壹聲:打擾了,隨即轉身而去。”

余昭南接口問道:“就因高大俠壹掌折斷壹棵榆樹‘九陰教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麽?”

蔡昌義道:“當然不那麽簡單。高大俠的氣派,我是萬分心折,但那‘九陰教’教主卻是怒塞胸臆,見到高大俠轉身便走,當即冷冷壹哼道:要來就來,要去就去,妳太目中無人了。高大俠聞言之下,頓時止步道:教主可是心中不忿,想要指點在下幾手武功麽?那‘九陰教’教主冷然道:妳且接我壹掌,再走不遲。高大俠坦然說道:在下候教。於是,兩人便交換了壹掌……”

余昭南急聲問道:“結果如何?”

蔡昌義道:“我是看不出來,但他二人掌風相接,高大俠退出半步‘九陰教’教主搖幌了半晌始才站穩。等她站穩,高大俠早已道過:承教,飄然離去了。”

余昭南道:“這麽說‘九陰教’教主並未落敗啊?”

蔡昌義道:“我也不知道,但等高大俠離去以後‘九陰教’教主忽然喃喃說了兩句:老了……老了……然後又在庭院之中躑躅起來。”

余昭南追根究底地道:“那也不能斷定‘九陰教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?”

蔡昌義道:“話是不錯,還有下文哩。”

他頓了壹下,始才接道:“‘九陰教’教主壹邊躑躅,壹邊思慮,半晌過後,突然步向大廳,傳來了堂主以上的徒眾,當即宣布將那教主之位,傳給‘幽冥殿主’梅素若,她自己便將克日南歸。至於其中的細節,那也不必細述了。”

余昭南聽他作了結尾,乃道:“嗯,這也算得:壹掌將她打回老家去,不過……”

蔡昌義濃眉壹皺,道:“還有什麽不過?”

余昭南目光壹擡,道:“這似乎談不上‘魔劫已興’四個字。壹般講來,老魔功力深厚,心腸比較狠毒,小魔接任,無論功力與手段,總該比老魔稍遜壹籌,以咱們的立場而言,那該是壹個喜訊。”

蔡昌義眼睛壹瞪,道:“喜訊?妳道梅素若是位溫柔多情,心地慈善的閨閣千金麽?妳問華兄弟,那女子該有多冷?有多狠?談到武功,恐怕華老弟也不是她的敵手哩。”余昭南凜然壹驚,不覺目瞪口呆,答不上話來。

華雲龍聽說梅素若接掌了‘九陰教’心中五味翻騰,也不知是苦、是甜、是酸、是辣,總之惘惘悵悵,怎樣也不是滋味。

他性情煩躁,不願多想,因之找個借口,道:“昌義兄,這事不談了,咱們走吧?”

於是眾人相繼隨行,默默地上了官道。此刻已是申牌時份,艷陽斜掛在天空,那燠熱的陽光,輻射在人們身上,令人有壹種焦躁煩悶的感覺,心頭雜亂異常。到得城中,華雲龍因為已見著他們,所以也放下了心,遂與他們告別。

華雲龍在那定遠城中寄宿壹宵,次日天色未明,他已出城往南馳去。這壹日到得赤鎮,只見街道盡頭壹座茶樓,懸著壹塊“宜興樓”的招牌,他心中壹動,當即緊行幾步,進入那茶樓之中。這“宜興樓”兼營酒食,生意興隆,打尖的時刻雖過,進出的人卻仍不少。

他壹身勁裝,腰懸古劍,臂上搭著壹件披風,偉岸的身軀風神颯颯,登上茶樓,立時便將全樓的目光引了過來。他選了壹處臨窗的座位坐下,壹個店夥哈腰走了過來,歉然道:“小店的人手不夠,怠慢公子了。”

華雲龍微微壹笑,道:“別客氣,隨便弄點酒菜來,再泡壹壺茶,回頭在下有話請問。”那店夥連忙應“是”,再哈腰,轉身退去。

霎時間,私語之聲竊竊而起:“誰家的少爺啊?頂隨和的。”

“嗯,氣度不凡,定是豪門子弟。”

“看他英氣逼人,秀逸中別有威嚴,怕是少年俠士哩。”

小地方嘛,幾曾見過華雲龍這等人品,那是難怪他們竊竊私議了。須臾,店夥計送來酒菜,端上壹壺茶,替華雲龍斟了壹杯,道:“公子辛苦,請先用茶。”

華雲龍端起茶懷,呷了壹口,見那店夥計並無退走之意,心知是在等侯自己問話,於是微微壹笑,道:“在下請問,貴鎮有客棧麽?”

那店夥計連忙陪笑道:“不伯公子見笑,敝鎮總共不過六七百戶人家,又是窮鄉僻壤,過往的行人少,哪兒有客棧?不過,公子想投宿,小的可以替您設法。”

忽然,壹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:“夠了麽?那該招呼咱們了。”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,回腸震耳,華雲龍不覺壹驚,急忙循聲望去。

但見左墻角下,靠近樓梯之處,赫然坐著壹個白衣綸巾的少年文士,另外壹個十四五歲的書童陪侍壹側,正自眉目含笑,朝他這邊望來。

那文士相當俊美,只見他眉黛遠山,目如朗星,挺秀渾圓的鼻梁,紅若塗丹的嘴唇,那唇角微微彎起,露出壹線形若編貝的牙齒,豐盈的雙頰,居然還有壹對深淺適度的酒渦,臉上的膚色晶瑩如玉,無邪的稚氣尚未褪盡,但那無邪的稚氣當中,卻又隱含刁鉆頑皮的慧黠神情,令人見了,頓生舒坦喜悅的感覺,恨不得要去逗他壹逗。

可是,這時的華雲龍其感覺又自不同。壹者由於那少年來得突兀,話聲震耳,再者,那少年雖在全樓茶客目光凝註之下,卻能神色自若,坦坦然毫不在意,足見非是泛泛之流。眼下乃是多事之際,此處更是窮鄉僻壤,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,乍然見到這等人物,也就不覺暗暗警惕了。

這片刻間,茶樓的空氣,好似突然間凝結起來,沈寂得落針可聞。華雲龍瞧著瞧著,忽然心中壹動,暗暗忖道:噫,此人好生臉熟,好象在哪裏見過?究竟在哪裏見過呢?這壹發現,頓時令他擠眉蹙額,目光如電,壹面凝註,壹面深深的沈吟起來。

忽見人影晃動,那店夥計顛著屁股,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面前,哈腰陪笑道:“怠慢,怠慢,少爺要什麽?敢請吩咐。”

但見那少年眼角壹挑,道:“妳好勢利啊,稱他公子,稱我少爺,可是見他身佩長劍,是個武人,欺我壹介書生,手無縛雞之力,不敢揍人麽?”

那店夥啼笑皆非,只得作揖陪禮,涎臉笑道:“公子說笑了,您請……”

豈知話未講完,那少年已自‘噗哧’壹笑,朝那書童道:“麒兒啊,這年頭當真要兇壹點,妳看他改口多快?”

那書童以袖掩口,忍住笑聲道:“小……少爺說得是,壹聲‘公子’,聽起來挺新鮮的。”

華雲龍不覺暗暗失笑,忖道:這是誰家的小少爺?看起來比我華某還要頑皮古怪,哈哈,我且看看他還有什麽花樣?要知華雲龍本身便是調皮搗蛋、精靈古怪的大孩子,眼前這位美少年與他的性情不謀而合,那是多麽暢心悅意的事。霎時間,他那佻達不羈的頑童之性擡起頭來,頓時就將警惕的意念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只聽那少年說道:“我娘講的不錯,車、船、店、腳、衙,這些人見風使舵,最是滑頭,妳說是麽?”

那書童點頭笑道:“可不是,這夥計滑頭得很,想必就是夫人講的所謂”店“吧?”

他二人壹搭壹擋,有說有笑,弄得那店夥滿臉通紅,哭笑不得,卻又不便發作。那店夥計無可奈何,只得涎著臉孔,可憐兮兮地道:“公子爺,大人不記小人過,小的……”

美少年臉龐壹轉,笑瞇瞇的道:“我又何嘗記妳的過?”

那店夥計身子壹躬,道:“是的,小的乃是壹時疏神,怠慢了公子,您老量大福大,自然不會與小的計較。您老請吩咐,要些什麽?小的這就去辦。”

這夥計巧舌如簧,能說會道,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頭軟了,將頭壹點,道:“好吧,送壹份酒菜來。”那店夥計如逢大赦,急忙應壹聲“是”,躬身退去。

詎料美少年突又叫道:“夥計。”那店夥聞聲壹震,連忙回身站定。

只見美少年含笑說道:“知道我要什麽酒菜麽?”

那店夥早已七葷八素,楞楞然道:“妳要什麽酒菜?”

美少年擡起手臂,朝華雲龍這邊壹指,道:“照他的來壹份,不能多,也不能少。多了什麽,短少什麽,唯妳是問。”

華雲龍凜然壹震,暗暗忖道:來了,原來他轉彎抹角,果然是沖著我來的。他豈是怕事的人,同時氣派也爽朗得很。只見他哈哈壹笑,站起身來,遙遙壹拱,道:“既然相逢,便是有緣。兄臺的胃口與在下相同,在下的酒菜尚未動過,若不嫌棄,何不索性移駕壹敘?”

嘴上這樣講,心裏卻在暗暗盤算,忖道:任妳刁鉆古怪,我不相信華某鬥不過妳。哼,好好歹歹,我華某總要摸清妳的底細。

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為而來,只見他眉頭輕揚,道:“聽說妳性子豪邁,如今壹見,倒也不虛。”站起身子,扭頭壹顧那書僮,接道:“麒兒,咱們過去叨擾他壹頓。”步子壹邁,翩翩然領先走了過來。

華雲龍已經打定主意,決心以不變應萬變,瞧瞧他的花樣再說。因之壹面吩咐那店夥計增添杯盞酒菜,壹面延請他們主仆入座。那店夥計倒也乖巧,壹聽吩咐,頓時行動如飛,須臾已將酒菜杯盞準備齊全了。被稱“麒兒”的書僮端起酒壺,為他二人斟滿了酒。

華雲龍本想客套幾句,豈知那“麒兒”放下酒壺,人未坐下,卻自壹本正經的道:“餵,咱們小……少爺不會喝酒,這可是應個景兒。”

華雲龍端起酒杯,微微壹笑,道:“既然如此,在下不敢相強,我是先幹為敬,見臺隨意可也。”壹仰脖子,首先幹了壹杯。

美少年執杯在手,果真沾了壹沾唇,意思了壹下,然後笑道:“公子,妳倒爽朗得很。不過,我卻認為妳太過份了。”甫壹開口,即便傷人,華雲龍不慮有此,壹時無法適應,不覺怔住。

美少年見他發楞,突又柔聲道:“妳說不是麽?咱們算是初次見面,妳也明明知道我是有所為而來,是敵是友呢?我敢斷言,妳並沒有弄清楚。可是,妳不問我的來意,也不問我的姓名,端起酒杯就喝,那酒是麒兒斟的,倘若我是妳的敵人,麒兒在那酒中做了手腳,妳也這般爽朗,這般毫不在意麽?”

詞意固然有理,詞鋒卻不留情。華雲龍暗暗壹哼,忖道:既知是初次見面,妳不也太過份了?我華某如果怕妳做什麽手腳,那也不敢招惹妳了。想歸想,卻不能講出口來,當下將計就計,微微壹笑,道:“兄臺教訓得是,請問兄臺尊姓大名?”

美少年好似認為“孺子可教”,十分暢意地展顏壹笑,這壹笑,華雲龍不覺愕然壹楞,原來他那笑容天真而嫵媚,便是明媚的少女,也要遜色三分。只聽他咭咭呱呱的道:“我姓宣,宣布、宣揚、宣誓、宣詔的宣,我是從母姓,單名壹個威武的威宇。聽清楚了麽?”畢竟是年輕人不怕嚕嗦,壹個名字解釋半天,還怕別人聽不清楚。

華雲龍暗暗皺眉,表面卻是微微頷首,道:“小姓華,表字雲……”

話猶未畢,宣威已自截口接道:“我知道,表字雲龍,不必說了。”頓了壹下,忽又接道:“妳不問我為何來找妳麽?”

華雲龍見怪不怪,展顏笑道:“正要動問。”

宣威爽利地道:“我們在滁縣遇上余昭南兄,他說妳往這個方向來了。”

華雲龍啞然失笑,暗暗忖道:妳也太惡作劇了,既然是自己人,為何不開門見山,爽爽快快的講,偏要故作神秘,惹人緊張壹陣?唉,嬌生慣養的孩子,此刻還要開玩笑哩。

他暗自慨嘆,卻是無以解嘲,想了壹想,端起酒壺,替自己斟滿壹杯,又為宣威添了壹點,然後擎杯在手,微微壹笑,道:“俗語說:“四海之內皆兄弟。“只要誌同道合,是不是壹家人,那都沒有關系。我比大,鬥膽喊妳壹聲宣兄弟。來,宣兄弟,小兄敬妳壹杯,算是向妳道勞。”

宣威天真得很,眉頭壹揚,道:“剛才不是敬過壹懷啦?”

華雲龍朗聲壹笑,道:“這叫做禮多人不怪,我先幹啦。”脖子壹仰,徑自幹了壹杯。

宣威詞窮,只得皺起眉頭,呷了壹口。華雲龍道:“好啦,咱們算是壹杯訂交。”

宣威頓了壹下,突然嚅聲道:“龍……龍哥。”

華雲龍先是壹楞,繼而歡聲道:“對,喊龍哥,再喊壹聲。”他為人心懷坦蕩,胸無隔宿之怨仇,耳聽宣威怯怯的喊了壹聲“龍哥”,頓時就將滿腹的懊惱拋到天外去了。宣威不知何故,臉上竟然泛起壹片紅暈,不但未減,並且垂下頭去。

華雲龍哈哈大笑,道:“咄,妳看妳,這有什麽好害羞的?我告訴妳,妳龍哥最重情義,喊我龍哥,壹輩子不會吃虧。”

宣威聞言之下,臉更紅,頭更低,迎面望去,只見後脖子也都紅了。

華雲龍哈哈壹笑道:“算了,我們也該找地方歇息了。”於是三人人下樓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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