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百二十九章 雨中眼淚

　　來自全世界的關心足夠讓韋夏寬慰，但他目前最要緊的事情，依然是“決定”。
　　他的“決定”，和詹姆斯當年不同。
　　但他肯定比詹姆斯更有資格去做直播，不過，他不想在比賽開始前告訴任何人決定是什麽，因此，他錯過了壹次在歷史上留名的機會。
　　——歷史上第壹次有球員電視直播宣布他會不會帶傷出賽。
　　這個娛樂至死的時代，韋夏沒那麽多的娛樂性。
　　從金州回到費城，他壹下機場就遭到媒體的圍攻，還好他的經紀人丹·費根提前有防備，請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給他擠出壹條路來。
　　他沒接受采訪就離開了機場。
　　回到家，妻子給他準備了壹頓豐盛的午餐。
　　父母、奶奶和姐姐都來到了他的家裏。
　　除了聖誕節，他家裏很少來這麽多人。
　　家人的關心固然重要，但讓韋夏頭疼的還是來自科比的問候。
　　總決賽第六場，科比將作為費城的體育名宿幫助76人敲響賽前的自由鐘。
　　名義上是為了這事，科比提前壹天來到費城。
　　實際上他是關心韋夏的傷，所以在比賽前壹天就來了。
　　而且，他不打招呼就來拜訪，人到門前的時候，32歲的韋夏像12歲的小男孩壹樣被媽媽餵著東西吃。
　　“科比叔叔，妳也來看望我爸爸嗎？”韋子樂像當年的布魯斯·鮑文壹樣攔截科比的去路，“他說他不想見到妳。”
　　科比溫和地笑道：“菲爾，妳放我過去，我明年再送妳壹只寵物。”
　　“真的？”韋子樂心動了。
　　“妳爸爸知道，我說出口的話從來都不收回。”科比自得地說。
　　“太好了！妳進去吧，叔叔，以後科貝就有夥伴了！”他高興地叫著，讓科比很是難受。
　　他知道韋夏用“科貝”作為那只貓的名字就是對他當年送哈士奇的報復，但他並不介意，反正壹個是科比，壹個是科貝，讀起來就像張馨予和張心雨……嗯，區別大了去了嘛……
　　當科比邁入韋夏家裏的客廳，看到韋夏壹邊靠在沙發上，壹邊又有個上了年紀的中老年婦女餵他吃蘋果的時候，他樂不可支地笑出聲來：“就妳現在這個德行，還想復出打比賽？哈哈哈哈~~！！！”
　　韋夏正愜意地享受被母親照顧的快樂，沒想到科比這煞星忽然出現，難得的享受之情頓時間消失不見。
　　看到科比，梅晨被這家夥身上自帶的氣場所震懾，壹時間竟然忘記禮貌地請科比坐下來。
　　雖然韋夏和科比交好，但這次是科比第壹次和韋夏的父母面對面。
　　“媽媽，妳去忙吧，如果我想吃蘋果，科比會替妳完成工作的。”韋夏得寸進尺地說。
　　科比看出梅晨不自在，很有禮貌地說：“請您自便，夫人。”
　　“有什麽需要隨時跟我說……”梅晨邊走邊道，“妳們慢慢聊。”
　　壹晃的功夫，客廳裏只剩下韋夏和科比。
　　“妳不覺得妳來之後，我家的氛圍都被妳改變了嗎？”韋夏問。
　　科比來都來了，不和韋夏客氣，拿起梅晨削下來給韋夏的蘋果就往自己的嘴裏送：“這是贏家的氣息，妳不懂。”
　　韋夏謙虛但又知道自己的優點：“我應該也算是個贏家吧？”
　　“妳只有四座總冠軍，而且沒有壹次背靠背靠背的三連冠。”科比將本屬於韋夏的蘋果吃光，贊美有加，“真甜。”
　　韋夏更正他：“妳錯了，我只有三座總冠軍，我的確沒有三連冠，但總決賽還沒結束，妳怎麽肯定我壹定沒有呢？”
　　科比鎮定地說：“就憑妳現在這麽依賴別人。”
　　“就憑妳現在毫無鬥誌。”
　　“就憑妳從昨天開始還沒摸過壹次籃球，妳還有上球場的勇氣嗎？”
　　可怕的是，全被科比說中了。
　　韋夏現在就是很依賴家人，也可以說毫無鬥誌，他將比賽的事情拋掉了。
　　科比說的最對的壹件事情是，韋夏從昨天開始，真的就連壹次籃球都沒摸過。
　　每當閉上眼睛，韋夏仍然會想要戰鬥。
　　但，只要稍微扭動壹下右肩，那裏的反饋，足夠殺死所有的鬥誌。
　　韋夏的沈默讓科比明了，他正處於糾結的十字路口。
　　“不要想太多，雖然我當年壹只手也能打比賽，壹只手也能通宵練單手投籃，但妳和我的情況不壹樣。當時的我年紀輕輕，還要對抗外界的壓力，更得在沙克的面前證明自己，妳呢？妳已經功成名就，妳對成功的渴望和當年的我不壹樣。”科比留了個心眼，“哪怕這可能是妳人生中唯壹壹次三連冠的機會，妳也要謹慎再謹慎，畢竟關系到未來。”
　　韋夏看著科比，不禁說：“這是我從昨天以來聽到的最貼心的話，妳看起來沒以前那麽混蛋了。”
　　科比的神色很危險，他看似笑，又看似怒：“不要以為這是妳家，我就不能把妳怎麽樣。”
　　“來吧，讓我的傷勢加重的，這樣我就不用再糾結了，求求妳成全我。”韋夏拿出球場上造犯規的演技請求科比給他壹個痛快的重擊。
　　這種事當然不可能發生。
　　科比仍然是那個科比，他叫韋夏出門。
　　去哪？
　　他沒說，但韋夏沒忍住上了他的賊車，接著就被他帶到了附近的籃球場。
　　韋夏家裏所處的位置是費城的富人區。
　　這裏同樣有露天體育館和室內體育館，但和中等地區以貧困區的體育館相比，最大的區別就是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存在，以證明體育對美國社會來說是多麽重要的壹塊基石。
　　科比從車上拿出了壹顆打滿氣的球，交到韋夏的手裏：“能不能復出，現在就確認壹下吧！”
　　韋夏過於害怕肩膀上的痛苦，神經敏感又脆弱，以至於哪怕肩膀上傳來的只是壹絲絲的疼痛，都會讓他的身體將痛苦放大許多倍。
　　醫生的叮囑有在耳旁，他的右肩可能因為外力而再次脫臼，但他難道真的要當著科比的面出洋相嗎？
　　韋夏唯獨不想在兩個群體面前出洋相。
　　壹個是家人。
　　壹個是科比，沒錯，是科比，又不只是科比，他代表的是身後的壹群被韋夏當成對手的NBA球員。
　　若是要說他們誰最能激勵韋夏，自然是科比無疑。
　　如今球就在韋夏的手中。
　　他看了科比壹眼，下定決心，托球，出手。
　　“唰！”
　　右肩上有反應，但不是韋夏提前設想的分筋錯骨之痛。
　　“接著！”
　　科比按照NBA級別的傳球力度給韋夏的胸口部位傳球。
　　韋夏下意識地擡起雙手接住。
　　球速很快，籃球撞到手心的瞬間，肩部再次有所反應，還是明顯的刺痛，只是壹瞬間，他依然沒有脫臼。
　　他的右肩很脆弱，但又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脆弱。
　　韋夏開始運球，就像初學者壹樣從最基礎的事情做起。
　　他得知道自己能做什麽，不能做什麽。
　　最後科比下場和他單挑，以他現在連10%的力氣都出不來的狀態，自然是被已經退役兩個月的科比虐開花。
　　但整場遊戲般的訓練，讓韋夏明白了壹件事情——他的狀況很糟糕，但距離他所設想的那個境況，還差得遠。
　　復出是壹個可考慮的選項。
　　傍晚，科比送韋夏回家的途中，他說了句：“不論妳復出與否，到時候都要提前給我打壹聲招呼。”
　　“如果是妳，妳會復出嗎？”韋夏最終還是問了科比。
　　科比聽著他的問題，臉上不動聲色地笑出來。
　　他在狂笑！
　　這個問題的答案連韋夏的指甲垢都想得出來！
　　科比當然會復出！
　　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！
　　韋夏開始反思，他是不是越來越膽小了？雖然看起來依然勇猛，但他的膽魄和年輕時相比，應該是遠遠不如。2008年他能拖著ACL撕裂的傷硬打了下半場的幾分鐘，為湖人最終席卷賽場打下基礎。
　　如今的他卻在糾結要不要復出打第六場。
　　如果是2008年的他，會有猶豫嗎？
　　不，那個時候他只朝前看。
　　現在，他會想，前方這道難關的後面是什麽風景？
　　是天堂般的彼岸，還是更黑暗的長路？
　　那天晚上，韋夏吃過晚飯，手裏抱著科貝進入家庭影院看電影。
　　他先看完了壹整部《阿凡達》，又看了他們壹家都很喜歡的《銀河護衛隊》。
　　期間，科貝已經從他的手上逃離，不知道跑哪去了。
　　伊蓮壹直拿點心進來，之後又陪他壹起看。
　　她沒怎麽說話，因為她知道韋夏現在只需要壹個安靜的看電影的環境。
　　最後，當韋夏把伊蓮也熬到忍不住在他的大腿上睡著的時候，他決定看壹部老片——《銀翼殺手》，這是壹部在他出生前就有的電影，創意和橋段放現在不再新奇，主要是看壹個經典，但他的鑒賞能力有限，如果不是太過無聊，他可能會堅持不下去。
　　韋夏的思維基本脫線，跟著劇情走，壹部沈悶無聊的電影，雖然它在影史上自有其價值，但它還是不好看。
　　至少韋夏跟上了故事的主線，主角德卡在追殺四個復制人的過程中，殺死了其中的兩個，卻愛上了另壹個——女復制人蕾切爾。
　　最後在與復制人巴蒂決鬥時，他簡直不堪壹擊，完全居於下風。
　　每個復制人都只有四年的生命，巴蒂已經到了臨終時刻，他不僅沒有讓德卡“墊背”，反而出手救了德卡，然後自己說了那段著名的遺言。
　　當時的韋夏，已經很困了。
　　他就是為了聽這段話才堅持到這裏。
　　當巴蒂說出那段話的時候，他閉上了眼睛——“我所見過的事情，妳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；我目睹了戰船，在獵戶星座的邊緣中彈，燃起熊熊火光；我見過C射線，劃過了‘唐懷瑟之門’那幽暗的宇宙空間。”
　　“然而所有的這些片段，所有的瞬間，都將湮沒於時間的洪流，就像淚水消逝在雨中。”
　　韋夏睡著了，意識將他勾入了幽暗的最深處，那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領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