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2章 親情無法復制！

　　客廳角落有些灰舊的沙漏挾裹著時間在細沙中漸漸流逝。
　　屋外陽光愈發明媚刺眼，灑落無數斑駁影點於大廳內，將陳牧的半個身子籠映在奇幻般的光影裏。
　　輕輕搖晃著杯子裏細尖茶葉，許舵主望著男人俊美的側顏若有所思。
　　“不會真的讓我去當太監吧。”陳牧心下驀地壹突。
　　“妳覺得我像是在開玩笑嗎？”
　　許舵主臉上帶著戲謔的笑意，但眼神卻漾動著認真之色。
　　盡管她是女人，長相普通柔弱，但那蘊含著勁道的魁梧身姿在客廳內猶如壹頭含著暴虐氣息的母狼，給人莫名壹種心理上的壓迫性。
　　陳牧知道這女人心機城府很重，在給出任何建議時都藏有陰謀。
　　“免談。”
　　男人直接拒絕。
　　許舵主看著細尖茶葉緩緩沈底，也不強行勸說，幽幽道：
　　“雖然雙魚國有我們天地會的分部，但對於皇宮密事了解的並不太多，且多是無稽傳言，我只給妳講我認為是真實的事情，至於妳如何判斷在妳自己。”
　　“請講。”
　　陳牧洗耳恭聽。
　　許舵主道：“妳先說壹說妳知道的傳聞，關於王後和公主或者其他。”
　　陳牧點了點頭道：“雙魚國曾由巴氏建立，而掌權者為女王，母系為上。直到百年前雙魚國發生政變，攝政王延文玉謀反，成為新王。
　　當時的最後壹任女王在臨死前將所有的寶藏封印隱藏，並下了詛咒，唯有正統皇女才能打開其寶藏。
　　奇怪的是，自此以後雙魚國皇室便再未生下過女孩，寶藏也壹直被埋藏至今。
　　如今雙魚國的國王叫延圖魯，原本也算是壹位明君，可惜因為病重壹直臥病於床，據傳聞是他後來娶的新王後在背後下的毒手。
　　白雪兒公主是國王原配夫人收養的女兒，自新王後上位後便被逐出了皇宮，但也有人說她已經死了。不過，之前葫蘆七妖告訴我，他們曾壹直在壹起……”
　　聽著陳牧娓娓陳述，許舵主纖細的手指富有節奏的敲打著自己的大腿，眼角的笑意漸次盛開。
　　“看來陳大人所知道的也不過是壹些公開的情報而已。”
　　陳牧聽出了對方語氣裏的試探與質疑，淡淡道：“我可沒想著對妳隱瞞，我知道的就這麽點。哦對了，我還了解到當年許貴妃在入宮前去了雙魚國，具體做了什麽我並不知曉。”
　　這時客廳外出現了壹位身形單薄的侍女，似有要事匯報。
　　許舵主瞥見她，揮手示意對方進來。
　　侍女手握著壹截蠟封的小巧竹筒，快步來到許舵主身邊俯身貼耳低聲說了幾句，遞給竹筒後便悄然退下。
　　許舵主神色自始至終都很平靜。
　　但男人能明顯感受到空氣的流動略有些停滯，彰示著女人內心的情緒波動。
　　女人沈思片刻後望著陳牧說道：“那我把我知道的說給妳聽吧。
　　白雪兒公主是原王後從月落神女湖撿來的，自出生時便患有怪病，皮膚頭發皆白，身子極為虛弱，需常年靈藥護養，幾乎來說就是壹個藥罐子。
　　到十八歲那年，白雪兒公主便居住在特定的居所內，甚至宮內的人都鮮有見過她的。
　　據說當年國王為了給她治病，曾派出壹支軍隊前往夜妖世界，這支軍隊的首領則是靠山王的兒子南錚，可惜這支軍隊後來失蹤了……”
　　聽到這裏，陳牧心中壹動。
　　他想起自己之前與夏姑娘在夜妖世界逃離時，遇到的那具幹屍——禦林衛大將軍南錚！
　　原來南錚進入夜妖世界，是為了給白雪兒公主治病。
　　陳牧內心嘆息。
　　原本年紀輕輕該有大作為的，卻死的如此隨意，只能說昏君坑良臣。
　　等等！
　　陳牧忽然意識到了壹個問題。
　　如果當時南錚率領壹支隊伍進入夜妖世界，那麽他不可能前往大炎，也就是說……
　　在雙魚國也能進入夜妖世界？
　　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，陳牧直接詢問：“夜妖世界在雙魚國也有入口？”
　　許舵主笑道：“看來妳並不知道，夜妖世界就在雙魚國內。”
　　“這不可能！”
　　陳牧壹怔，隨即搖頭道。“我明明看到夜妖出現在大炎風華城。”
　　許舵主解釋說：“夜妖只是夜妖世界的壹個活動入口而已，它去任何地方都改變不了夜妖世界的位置。無論什麽類型的空間世界都是在固定的範圍內，妳總不能以為可以隨便移動吧。”
　　陳牧臉色隱隱變得有些怪異。
　　這麽說來，薛采青假如真的是被夜妖劫持到夜妖世界，那現在極有可能就在雙魚國境內。
　　老天爺終究還是給面子啊。
　　讓他無形間有了救對方的壹個可能性。
　　許舵主指尖把玩著裝有情報的小巧竹筒，繼續說道：
　　“老國王病重臥床，王後掌控權力，但朝內有不少官員對她很排斥，使得壹些重大國事決策她不能獨斷。”
　　陳牧道：“雙魚國王後想要效仿大炎太後，但她的政治手段還是欠缺。”
　　“沒錯，她沒有那樣的能力。”
　　許舵主點了點頭，表示贊同。“但是現在老國王在她的手裏，使得壹些人不敢輕舉妄動，稍有過激行為可能會讓局面無法收拾。
　　即便無論在朝堂還是在民間，王後的口碑很不好，但這無法阻止她的權力壹點點擴張。
　　到如今甚至連靠山王南赫山都有意偏向於她。相信再過幾年，她會是第二個大炎太後。”
　　還是有些手段的，連靠山王都拿下了。
　　陳牧蹙著眉尖兒有些意外。
　　不過雙魚畢竟也只是壹個彈丸小國，沒有大炎那麽復雜。
　　陳牧輕輕將褶皺的衣衫壹角捋平，想了想問道：“那麽關於白雪兒公主呢？她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？另外雙魚玉佩妳知道多少？”
　　“白雪兒公主被王後追殺而逃離皇宮，過程被葫蘆七妖救，是世人皆知的事情……”
　　許舵主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壹下，明亮的眼睛看著陳牧緩緩道。“可問題是，沒有人親眼看到白雪兒公主逃出皇宮。也沒人在宮內見過白雪兒公主。”
　　“如果雪兒公主沒離開皇宮，葫蘆七妖救的又是誰？”
　　陳牧提出質疑。
　　許舵主學著陳牧做了個聳肩動作：“我怎麽知道。”
　　陳牧側頭望著廳外的湛藍天空，沈思了好壹會兒才說道：“根據葫蘆七妖的說法，他們當年在逃跑時被雪兒公主所救，才有了這番恩情。
　　如果連他們都未能分辨出救出的雪兒公主是真是假，那這個偽裝之人太可怕了。”
　　“其實妳想說的是，這會不會是王後設的局，對吧。”
　　許舵主看穿了男人的心思。
　　陳牧面無表情的點頭：“雪兒公主在民間和朝堂的名聲很好，若壹直囚禁她，便會有人進行營救。索性讓雪兒公主逃出去，轉移註意力。
　　作為雪兒公主為數不多的朋友，葫蘆七妖的作證可以讓人們相信雪兒公主真的逃出了皇宮。”
　　“那妳覺得，葫蘆七妖有沒有可能騙妳呢？”
　　許舵主問道。
　　陳牧偏著腦袋凝視地上斑駁光影，手指輕輕摩挲著鋒利而硬的桌沿，沒有第壹時間回答。
　　葫蘆七妖裏也就老二比較聰慧，其他人的智力顯然比較憨。
　　老二最厲害的便是聽覺與視力。
　　但不巧的是，在救出雪兒公主後他的聽覺和視力皆受到了損傷，導致他無法精確判斷很多事務，否則當時也不會被他給輕易抓住。
　　這麽壹來，被救出的公主確實很難判斷其真假。
　　“讓我們把壹些線索理壹理。”
　　許舵主為陳牧換了壹杯茶水，坐端了身子。“雙魚女王臨死前立下詛咒，只有正統皇女才能打開寶藏，但葫蘆七妖又是打開寶藏的關鍵。聯想到葫蘆七妖的身世，妳有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。”
　　聽到對方有意提示，陳牧腦海中隱隱抓住了壹道亮芒。
　　葫蘆七妖的身世充滿了傳奇色彩。
　　是當年瑤池七位聖女候選人在進入月落神女湖試煉時，誤入了壹座神秘之境，結果被妖王強行占有，從而生下了七個葫蘆妖。
　　而坊間壹些傳聞說，雙魚國的寶藏就在月落神女湖內。
　　如果是真的，那是不是有壹種可能性，當年瑤池七仙子誤闖入的神秘之境就是藏有寶藏之地。
　　那個所謂的妖王，是寶藏的守護者？
　　妖王若是死亡，那他的七個孩子便自然接替守護者壹職。
　　想到這裏，陳牧深邃的眸子盯著許舵主：“我發現我還是小瞧了天地會，在雙魚寶藏這件事，妳們所了解的信息比任何勢力都要多。可我不明白，區區壹個寶藏就能讓妳們推翻大炎，建立新的王朝？”
　　許舵主莞爾：“在妳看來，雙魚國的寶藏是什麽？是堆積成山的金銀財寶？還是靈寶法器？”
　　“無論是什麽，都無法讓壹個超級大國覆滅。”
　　“妳就這麽肯定？”
　　“對，我就是這麽肯定！”陳牧目光灼灼。“即便如今的大炎是壹座隨時倒塌的高樓，但也絕非隨隨便便輕易推倒。更何況有太後撐著，只要她不死，百年難倒。”
　　陳牧並沒有誇大其詞。
　　他雖然討厭太後，但對方的能力卻讓他極為欽佩。
　　她的出現讓大炎多延續了數十年的壽命，本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。
　　只要活著，她就是大炎的頂天柱！
　　許舵主也不跟對方辯解，回到了之前的話題。
　　“或許是為了安撫百姓，也或許是為了雙魚國寶藏，攝政王延文玉在謀反後並沒有殺死巴氏皇室宗親，而是將他們留在王都，保留皇族稱號。”
　　“留在王都就等於是被囚禁。”陳牧道。
　　“沒錯。”許舵主嘴角上揚。“此後巴氏皇族再也未能產下女嬰，雙魚國寶藏也沒法打開。
　　而在三十三年前，有壹位皇子因不滿王權更叠，於是秘密起兵造反，但最終還是被鎮壓了下去。
　　這位皇子的夫人當時正好懷孕，王後心善，便求情放了她，貶為庶民。”
　　“現在這位皇子夫人還活著嗎？”
　　“早就去世了。”
　　“那她腹中的孩子呢？”
　　“也死了。”許舵主語氣蕭然。“因為難產，孩子和大人都沒能保下。”
　　“命不好啊。”陳牧感慨道。
　　廳外明媚的天色被壹層烏雲漸漸抹去了光彩，黯淡了不少。許舵主怔怔註視，神情仿徨：“這世上，誰的命又是真正的好呢。”
　　陳牧眉梢微挑：“聽妳這語氣，似乎妳也有難言之隱啊。”
　　他對眼前這個女人了解並不深。
　　不過想想對方身為天地會總舵主的女兒，自出生時便肩負著反炎的使命，在躲躲藏藏中進行歷練，比起其他女人確實少了很多快樂。
　　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，這女人未來的結局註定很不好。
　　許舵主表情木然，轉移了話題：“該說的我都說了，妳是否也該坦誠壹點，告訴我來雙魚國的真正目的。”
　　“妳真的全說了嗎？”陳牧似笑非笑。
　　許舵主冷諷：“談生意和談感情是壹碼事，壹味的索取，別人也會厭煩，妳說呢？”
　　面對女人的諷刺，陳牧笑道：“好吧，其實我這次來雙魚國主要是四件事。
　　壹是見雙魚國老國王。
　　二是尋找雙魚玉佩的下落，關乎到我身邊人的情況。
　　三，找壹個叫珍珠的女人。這女人曾是南錚的妻子，在南錚失蹤後她也壹並消失在眾人視野中。
　　四，找壹個赫雲國的間諜，名叫元小珍，代號為穿山甲，她在京城殺害了南乾國太子駱文海。”
　　聽完陳牧陳述，許舵主瞇眼冷哼：“妳的事可真多。”
　　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。”
　　陳牧長長嘆息壹聲。
　　許舵主嗤然壹笑，看著外面的天色愈發低沈，淡淡道：“又要下雪了，這裏的氣候比較冷，待在房間裏會暖和許多。”
　　“怎麽，妳們有大動作？”
　　陳牧笑道。
　　許舵主聲音淡漠：“我只是好心提醒妳，妳辦的事情太多了，很可能會影響到我們。我不想威脅妳，只是妳帶著那麽多紅顏來異地，該為她們考慮。”
　　如果換成其他人這樣的威脅，陳牧必然反感。
　　但對於許舵主，他明白對方確實是出於好心提醒，笑著說道：“看情況吧，或許該小心的是妳們。”
　　這句話將兩人的立場拉開。
　　許舵主沈默不語。
　　時間靜靜流逝，緩慢中藏著迅疾，讓溫熱冒著熱氣的茶水跟隨天色壹起轉涼。
　　在陳牧準備起身離開時，許舵主道：“我會盡量幫妳找人。”
　　這就是陳牧來的目的。
　　既然天地會已經滲透進了雙魚國皇都，便說明他們的眼線遍布頗廣，尋人很便利。
　　許舵主知道陳牧的目的，盡管對方沒有主動提出，但在壹番思量後最終還是決定幫助對方。
　　有些時候，價值決定了投資的額度。
　　陳牧就是壹塊極有價值的寶玉，在他身上投資總是沒錯的，收獲會很大。
　　“多謝，我也會考慮去當太監的。”
　　陳牧拱手笑道。
　　許舵主無視他的玩笑，表情認真：“妳要見國王，要想尋求雙魚玉佩的真正秘密，進入皇宮是必須的。”
　　“我明白。”
　　陳牧輕輕點頭。
　　……
　　與許舵主分別後，陳牧並沒有回居住的小院，而是繼續選擇在街道上轉悠。
　　許舵主說的雪最終還是沒有落下。
　　但氣候確實轉冷了不少。
　　陰沈沈的天空像是被臟兮兮的抹布拭過，讓人極不舒服，心情也跟著沈郁。
　　陳牧在心底細致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。
　　假如短時間內找不到其他進入皇宮的辦法，他也只能接受許舵主的提議去當太監。
　　許舵主既然有這提議，肯定暗中布置好了壹切。
　　這是穩妥的方法。
　　不過眼下還是希望盡快見到洪知凡，把青蘿和五彩蘿的事情給解決了。
　　這兩丫頭完全就是定時炸彈，不知何時會爆。
　　老天爺不允許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出現，也不會允許有兩個完全壹致的人存活。
　　雙魚玉佩的規則完全是正確的。
　　如果壹味的復制，那這天下早就亂套了。
　　青蘿和五彩蘿的共生完全違背了天道自然法則，說不定某天會自行更正，讓其中壹人死亡。
　　防患於未然。
　　在事態還沒有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時，盡早找到解決辦法才是正事。
　　陳牧內心堅信，肯定會有奇跡出現的。
　　也不知在街道上轉悠了多久，快到傍晚時，陳牧終於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。
　　男人唇角笑容浮現，特意挑了壹個較為偏僻的小巷靜靜等待。
　　很快壹道纖柔的身形出現在他的身後。
　　“我說陳大美男，剛來雙魚國還沒兩天呢就四處瞎轉悠，生怕自己不被盯上嗎？”
　　曼迦葉撕下偽裝的面具，腳步輕盈，背對著雙手來到陳牧身邊，艷麗的臉頰笑容捉狹。“還是說太想本姑娘了，所以特意引我出來。”
　　“紅竹兒呢？”
　　陳牧很奇怪沒看到那抹紅色魅影。
　　聽聞男人詢問，曼迦葉故作傷心狀，幽怨道：“原來並不是想我啊，是想念小竹兒。男人吶，總是喜新厭舊。”
　　說著，竟真從眼角拭下兩滴水珠兒，淚眼婆娑。
　　這副委屈模樣兒，倒是惹人憐愛。
　　陳牧揉了揉眉心說道：“沒工夫跟妳瞎鬧，我想盡快找到洪知凡，我感覺妳們有辦法。”
　　“沒有。”
　　曼迦葉搖頭。
　　陳牧語氣平靜：“紅竹兒對洪家帶有恨意，對洪知凡也是以仇人相對，來到這裏怎麽可能不去找他。這兩天妳們應該就是在找人吧。”
　　“妳只猜對了壹半。”
　　曼迦葉玉鉤似的幼嫩尾指將男人肩膀上沾有的枯葉輕輕彈去，笑靨如花。“我跟小竹兒早就分開了，她確實是去找洪知凡，而我則去辦另壹件事。”
　　“什麽事？”
　　“懷念舊時光。”曼迦葉展開雙臂舒了個懶腰，語調慵懶帶著幾分蕭索。“畢竟是我老家，好久沒來了。”
　　“妳老家在王都？”
　　“正確。”
　　“現在還有親人嗎？”
　　“妳說呢？”曼迦葉用壹副看白癡似的目光瞪著他。“妳要是能幫我找到壹個親人，我白讓妳睡十次都行。”
　　陳牧沈默了壹會兒，輕聲道：“方便帶我去轉轉嗎？”
　　“呵，不方便。”
　　“帶路吧。”
　　“餵，聽不懂人話？”
　　“帶路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半個時辰後，在曼迦葉的帶領下陳牧來到了外城壹條較為破敗蕭條的街道。
　　這裏居住的百姓大多都是些窮苦人家，住房簡陋。
　　街道部分的房屋已經廢棄。
　　壹側堆積著生活垃圾，遠遠走來就能聞到臭味，再加上牲口圈內的味道，很令人不適。
　　“就是這裏了。”
　　曼迦葉指著壹間坍塌大半的土屋，笑著說道。“小時候就住在這兒，母親死後被李婆婆養著，她去世後，我便自己養活自己……其實就是偷東西。”
　　女人的神情並沒有多少自嘲與悲傷，很是坦然。
　　陳牧看了良久，淡淡道：“小時候的妳長得壹定很醜。”
　　“妳才醜！”
　　曼迦葉白了男人壹樣，冷哼道。“本姑娘大小就是美人。只不過故意把自己弄醜，畢竟這種地方很危險。”
　　確實很危險。
　　環境造就犯罪，生活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，但凡長得漂亮些，下場都不會很好。
　　“知道那段時間我最幸福的是什麽嗎？”
　　曼迦葉也不嫌臟，跳上矮墻坐在上面，輕輕晃動著纖細曼妙的小腿指著旁邊壹座廢棄的小院。“跟狗打架。”
　　“女漢子。”
　　陳牧坐在女人旁邊，給予稱贊。
　　較為冷冽的風吹動曼迦葉微卷的長發，打在男人的臉上有些稍疼與癢，還有沁人發香。
　　陳牧註意到她的臉頰有些泛紅。
　　並非是害羞，而是長時間冷風吹拂下湧起的紅。
　　“當時住在隔壁的這戶人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人，但日子過得也算滋潤。”
　　曼迦葉低垂螓首，腳跟輕輕敲打著土墻。“他很喜歡他養的那條狗，有些時候會餵食幾塊煮好的肉。而我呢，看到這壹幕就趁著主人不註意，跑過去搶。
　　妳知道那時候我多少歲嗎？還不到九歲，雖然看著瘦，力氣卻很大，膽子也肥……”
　　曼迦葉揮了揮纖細的手臂，很是得意。
　　陳牧沒有說話。
　　世上可憐的人很多，比曼迦葉悲慘的大有人在，很難去同情憐憫對方。
　　況且這女人也不需要這些同情。
　　曼迦葉笑道：“為了爭幾塊肉，我與那條惡犬鉚足了勁攻擊對方，它咬我，而我拿著木棍打它，雖然鬧得壹身遍體鱗傷，但終歸是吃到了肉。”
　　“沒得狂犬病妳已經夠幸運了。”陳牧低聲嘟囔。
　　曼迦葉撅起小嘴：“不過那狗終究是厲害，有次差點被他咬死，肩膀上的壹塊肉都被咬沒了。後來隔壁家搬走，我就很少吃到香噴噴的肉。”
　　“或許狗主人是故意看妳跟狗打架。”
　　陳牧給出了答案。
　　人心惡者，總是喜歡拿弱者的生命去戲弄，來滿足自己病態的快感。
　　曼迦葉與狗搶了那多次肉，狗主人不可能沒看到。
　　觀賞壹個小女孩與自家的惡狗搶食，這樣的戲劇性表演無疑會填補他內心的暴虐快感。
　　曼迦葉沒有回應，壹泓秋水眸子低頭時靜若清泉，與平日裏毛躁嬉鬧的性格形成鮮明對比，勁裝之下曼妙玲瓏的嬌軀此時顯得頗為單薄。
　　“就沒人欺負妳嗎？”陳牧繼續挑起話題。
　　“有啊。”
　　曼迦葉嬌艷嫵媚的俏臉上染起燦爛笑意。“李婆婆去世後，欺負我的人也多了，有幾個乞丐對我心懷不軌，不過我這人比較狠，妳敢惹我，我就要了妳的命！
　　我曾經把壹截樹枝插進壹個流浪漢的眼睛裏，也曾咬掉過壹個潑婦的耳朵……後來就沒人敢惹我了，很多人都叫我小狼狗，哈哈……”
　　女人笑的很開心，把昔日那段苦難的日子當成自己珍貴的童年回憶。
　　“後來呢？”
　　陳牧輕聲繼續問道，很自然的將曼迦葉的手握住，而後十指相扣。
　　女人微涼滑軟的柔荑與男人溫柔的掌心契合在壹起，卻並沒有多少情感傳遞，只是單純的產生共情情緒。
　　曼迦葉低頭看著被握住的手，眼神飄忽，似在回憶從前。
　　“後來我就被師父收養了，可能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狠勁，教我修行，教我殺人。反正日子很枯燥，後來小竹兒出現，才有了點樂趣。”
　　“那妳殺過多少人？”男人很好奇。
　　曼迦葉口吻帶著壹絲戲謔與嘲諷：“肯定比妳想的要多，妳也別幻想我是什麽鋤強扶弱的俠客殺手，只要接了任務，管他是不是無辜，殺了便是。”
　　“我沒那麽聖母。”
　　陳牧笑了笑，伸手將女人臉頰壹側吹亂的秀發捋在耳後，柔聲道。“妳能活下來我很高興，畢竟這麽漂亮的美人死了那就是暴殄天物。”
　　在男人心目中，曼迦葉的顏值是排列前三的。
　　帶有異域風情的混血五官，以及長時間養成的冷魅氣質，就像是壹杯陳釀的葡萄美酒，越聞越迷醉。
　　“過分了啊。”
　　曼迦葉眼神警告，將手用力抽了出來。“真以為憑這點伎倆就想騙我芳心？我說了，妳這些爛招對我沒用。”
　　“妳其實還是有點喜歡我的。”
　　男人壹副自戀表情。
　　不曾想曼迦葉並沒有否認，瓷白柔嫩的指尖輕撫著男人稍稍冒尖的胡渣，悵然道：
　　“紅竹兒說，我是有些喜歡妳的，畢竟這輩子只有妳壹個男人與我親近，我也覺得是這樣。可能是妳小子確實長得很俊，也可能是孟言卿的緣故。”
　　“也可能我本身就有魅力。”陳牧補充道。
　　“或許吧。”
　　曼迦葉將螓首靠在男人肩膀上。“但要說愛，那是遠遠不夠的，妳太花心了，花心的讓人惡心，可又吐不出來。我對妳喜歡大於反感，但惡心大於愛。”
　　“這是我聽過最有趣的表白。”陳牧樂了。
　　“所以啊……”
　　曼迦葉姣好的唇瓣湊到男人唇邊，彼此間呼吸打在對方的臉上，曖昧氛圍漸漸濃郁。“離我遠壹點！”
　　話音剛落，她壹把將男人給朝後推了下去。
　　陳牧跌倒在了地上，灰頭土臉。
　　女人發出了鵝叫笑聲，前俯後仰，全然沒有壹絲淑女該有的形象氣質，極是灑脫。
　　陳牧狼狽的站起身來：“能不能讓我親壹口。”
　　“抱歉，不能。”
　　曼迦葉壹邊笑著給男人拍打身上的灰土，壹邊說道。“還是那句話，做朋友我很喜歡妳，但做情人，我真的非常惡心妳。咱兩還是別越界的好。”
　　“聽到妳這句話我就放心了，真怕妳以後糾纏我，若真的收了妳，我其他女人就危險了。”
　　陳牧長舒了口氣。
　　而原本嬉鬧的女人在聽到這句話後，卻斂去了嬌顏上的笑容。
　　她無言的幫陳牧將身上的塵土拍打幹凈，低著頭沈默了很長壹段時間，才緩緩說道：
　　“我知道妳對我有了占有欲，妳也嘗試過用很多方法撩撥我。妳喜歡收藏女人，收藏壹些非常有魅力的獨特女人，而我又能填補妳的其他缺失口味。
　　我們兩其實有時候性格很像，但不代表就相配。
　　陳牧啊，妳這輩子是睡不到我了，多花些心思去追其他女人吧，比如神女什麽的。”
　　這是壹段來自女人很真摯的忠告和答案。
　　它就像是壹把溫柔的剪刀，將男人拋出的情線剪斷，然後很貼心的打了個花結。
　　讓本來感情無形升溫的兩人重新拉開距離。
　　在陳牧認識的女人裏，曼迦葉無疑是最騷的那壹個。
　　然而也是感情最冷的那壹個。
　　看似風騷豪放的表面下，卻冷凍著壹顆孤傲的心，很難將其融合並打動。
　　陳牧也不再開玩笑，正色道：“如果某壹天我有機會睡了妳，那我肯定會很高興，但如果睡不了也不要緊。只是我不希望某天我們會成為敵人。”
　　“還真說不準，世事難料啊。”
　　曼迦葉翻腕握起壹把薄如蟬翼的長劍，細嫩的指肚輕輕滑過鋒利劍身。
　　“記得師父曾經將這把劍交給我時，說道：身為壹名殺手，如果想要活的久壹點，就要學會如何用最鋒利的劍刃刺穿朋友的喉嚨。”
　　女人擡眼望著陳牧，如羊脂細膩雪白的臉在劍身的映照下透著幾分冷魅。
　　“如果某壹天我們真的是對手，若我手下留情，那我註定會死在妳手裏。不要懷疑，時間會證明壹切。”
　　“若我手下留情呢？”
　　“死的是妳。”
　　“如果我死了，妳會傷心嗎？”
　　“會，我會很傷心。”曼迦葉語氣溫柔，卻刻意疏遠了距離。“但我依舊會殺妳，哪怕我壹生都活在自責裏。”
　　陳牧嘆了口氣，“目前我們唯壹會成為對手的可能性在於紅竹兒，畢竟她痛恨的仇人是我的嶽父。為了防止某壹天妳我真的刀劍相對，我會考慮睡服紅竹兒。”
　　“哈哈哈……”
　　混血美人大笑了起來，花枝亂顫。
　　笑了好久她才穩住情緒，伸出大拇指：“那我提前給妳打氣了，希望妳能睡服她。”
　　陳牧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劍鋒。
　　殷紅的鮮血立即從刺破的傷口緩緩滲出，於銀白的劍身上劃下幾道紅線。
　　曼迦葉笑容凝固。
　　她怔怔看著血珠滴落在自己的手上，看了許久，語聲恍惚：“妳知道我這輩子最恨的人是誰嗎？”
　　“肯定不會是我。”
　　“是我娘親。”
　　曼迦葉眼裏隱隱氤氳著霧氣，瑩藍色的瞳孔如被折射的寶石，教人沈醉其中。“在我記事起，她似乎就壹直在嫌棄我，怨我為什麽是個女孩。”
　　“重男輕女很正常。”
　　“不，不是重男輕女。”女人搖了搖頭。“她對鄰居家的女孩兒很好，唯獨對我很嚴厲。
　　讓我穿男孩子的衣服，紮男孩子的發髻，嗓音也要故意學男孩，但凡我表現的像個女孩，她就會打我，把我關進黑乎乎的地窖裏，不給我吃的……
　　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母的疼愛，有些時候我會很討厭自己，討厭為什麽不是男孩，這樣或許母親會喜歡我多壹些。”
　　在陳牧的視線裏，此刻的女人把自己藏在心底脆弱的壹面暴露了出來。
　　她的眼裏有諷、有恨、有憾、有光、有痛。
　　陳牧也終於明白，為什麽有時候曼迦葉會刻意裝作男人。
　　“娘親去世後，我本應該是高興的，可我卻難受的緊……被李婆婆收養時，很多時候做夢都會夢到她。”
　　曼迦葉褪去霧氣的明眸定定看著劍身上滑落的血珠。
　　侵染的紅將她兒時的回憶從不願揭開的傷疤裏拉扯出來，赤裸裸的展現在男人面前。
　　她在努力回想。
　　回想昔日母親那醜惡狠厲的嘴臉，可怎麽都想不起來。
　　余存在記憶裏的，只有娘親臨死前的眼神。
　　女人用力的握著劍柄。
　　劍身顫抖。
　　她的嬌軀也在顫抖。
　　這個時候陳牧如果摟著她，親吻她，或許女人不會反抗。
　　可陳牧並沒有這麽做。
　　他說了壹句很大煞風景的話：“我有點佩服薛采青了，她早就看穿了妳隱埋在心裏的傷痛。”
　　“為什麽非要提到那個討厭的女人呢。”
　　好不容易湧出的悲傷氛圍被破壞，曼迦葉很不滿。
　　陳牧笑道：“幸好薛采青不是男的，她如果想追妳，比我輕松的多了。”
　　唰！
　　曼迦葉猛然收劍回鞘，看著男人手掌上加深的傷口，冷聲說道：“妳真是個白癡。”
　　“妳也夠蠢的。”陳牧反唇相譏。
　　曼迦葉低聲嘟囔了幾句，想了想拿出藥瓶給對方傷口塗抹上藥汁，看著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，很無語地說道：“今天就不該跟妳見面。”
　　“確實不該。”陳牧也很後悔。
　　本來是打算放松壹下心情，結果與曼迦葉認真探討起了感情，逐漸失控。
　　探討就探討吧，把兩人好不容易拉近的關系給攪沒了。
　　陳牧開始反思自己，到底是哪壹步走錯了。
　　思來想去，還是怨怪許舵主。
　　如果不是那女人攪亂了他的心情，也不會出現如今的連鎖反應。
　　沒了啊。
　　有著豐富泡妞經驗的陳牧明白，他和曼迦葉無法更近壹步了，除非出現意外。
　　在男人暗自懊悔時，曼迦葉胸口的玉簡靈石出現了嗡鳴聲。
　　她拿出可以遠距離感應的翠紅色的玉簡，展示在對方面前，輕聲說道：“看來紅竹兒找到洪知凡了，妳猜現在他們是打起來了，還是兄妹重歸於好？”
　　“我猜她是想讓妳幫忙。”陳牧嘆息。
　　……
　　當兩人依照玉石感應找到紅竹兒時，對方果然正在打架。
　　打架的另壹方是洪知凡。
　　這是自京城平陽王爺壹案結束後，陳牧第二次見到洪知凡。
　　當初被平陽王季仲海斬去了壹條手臂，身為昔日名將之子的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滄桑疲態。
　　雖然鬢間白發偷生，流露出的氣質卻依舊魅力不減。
　　兩人的打鬥並不是很激烈。
　　盡管紅竹兒每壹次出手都極為狠辣果斷，染有惡毒的蜘蛛像是索命的閻王將男人層層困圍，但洪知凡卻處處避讓，所展現出的修為也比紅竹兒高壹等。
　　“出手！”
　　看到曼迦葉出現，紅竹兒沒有多余廢話，冷聲道。
　　曼迦葉抽出薄薄的劍刃。
　　她纖足壹點，劍刃隨著鬼魅般的精妙步伐顫動，像是漂浮於虛空的壹片鴻羽，波紋似得劍意彈奏出死亡的漣漪尾音。
　　天庭第壹殺手與第七殺手聯手，能招架的人很少。
　　而洪知凡顯然無法招架。
　　鏘！
　　刀與劍割拉出的火花在偏暗的天幕下頗是漂亮，可映在曼迦葉的眼裏卻畫上黯然神色。
　　陳牧終究還是出手了。
　　兩人錯身分開。
　　曼迦葉屈指彈了彈略有些發熱的薄刃，很無奈的望著手握鯊齒刀的男人：“看吧，這麽快我的話就應驗了，終究還是會成為對手。妳應該盡早睡服小竹兒的。”
　　“妳應該看得出來，他們會沒事的。”陳牧語氣不爽。
　　他知道女人在試探。
　　只是這種試探對於他而言毫無意義，只能讓兩人的距離拉大。
　　那邊洪知凡停了手。
　　他看著陳牧，臉上笑容爽朗：“又見面了，陳大人。”
　　紅竹兒淬有毒蜘蛛的刀刃橫在了他的脖頸上，只需輕輕割開壹道小小的口子，即可送對方上西天。
　　可就如陳牧所說，終究會沒事的。
　　紅竹兒含著怨恨卻淚眼婆娑的美眸盯著洪知凡：“不給個解釋嗎？哪怕編壹個也行。”
　　“沒什麽可解釋的，妳恨的人目前也只剩我壹個了，其他的都死光了。”
　　洪知凡笑道。“或許對妳來說，這就是洪家的報應，相信妳的心裏應該會舒服壹些。”
　　“我想知道，當初為什麽要趕我出洪家！”
　　女人聲音冷的像冰凍的血。
　　“因為對於父親而言，妳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。”洪知凡說道。“妳心裏其實很明白，何必執念於壹個解釋。”
　　“妳騙我！”
　　火紅長裙如烈焰的女人雙目湧起濃濃的殺機。
　　這時候激怒她是很不明智的選擇。
　　可洪知凡並不在乎，語氣也沒有兄妹兩人時隔二十年的熱忱，很是平和。
　　“收養妳們母女並非是父親心善，賜予妳洪家義女的身份，也並非是真的喜歡妳。在那樣的大家族裏，妳指望獲取沒有血脈的親情，是很可笑的。
　　因為妳的價值，讓妳擁有了不匹配身份的財富。
　　我很高興妳能活下來，也不在意妳找我尋仇。相比於我們洪家的結局，妳活著也算是老天的眷顧。”
　　“眷顧？”
　　紅竹兒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。“殘心毒的痛苦妳嘗試過嗎？”
　　洪知凡苦笑道：“我沒嘗試過，但是在我看來，能有什麽比看著親人壹個個死去更痛苦？”
　　沾有泥土草屑的紅色裙擺在冷風裏掠起，女人蒼白的臉頰不知何時沾上了淚痕，像是清晨點滴上露水的白玫瑰，盛放最淒然的獨孤與艷麗。
　　她嗤之以鼻，可看著男人斑白的雙頰及被歲月偷走的年華，陷入了沈默。
　　洪知凡扭頭望著陳牧：“聽小妹說，妳幫我找到了女兒？”
　　“對，是我娘子身邊的侍女，叫青蘿。”
　　陳牧瞥了眼曼迦葉，輕輕點頭。
　　洪知凡嘆了口氣：“真是夠諷刺的，找了這麽多年，卻總是錯過。興許這是上天的安排，我不配做她的父親。”
　　陳牧皺了皺眉，很不喜歡洪知凡的消極情緒，淡淡說道：
　　“只是因為巧合不小心錯過了而已，如今妳得知情況，也可以說是上天的安排，安排妳們父女兩重逢，不是嗎？”
　　洪知凡聞言笑了起來：“妳小子說話挺逗的，不出意外，我女兒恐怕也成了妳的盤中餐了吧。”
　　“咳咳，這個……”
　　陳牧沒料到嶽父大人直覺如此敏銳，壹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，只好壹個勁的傻笑。
　　紅竹兒見這兩人完全無視她，面若寒霜。
　　不過想起青蘿和五彩蘿，她猛地收劍冷笑道：“妳說得對，殘忍的事情還等著妳，沒有什麽比親眼看著親人死去更痛苦了，期待妳的選擇。”
　　洪知凡沈默少傾，對陳牧道：“走吧。”
　　陳牧望著曼迦葉欲言又止，最終嘆了口氣，跟著洪知凡離開了。
　　“妳這丫頭越來越心慈手軟了。”
　　曼迦葉拭去紅竹兒臉上的淚痕，“到頭來，妳又做了個什麽，給自己找難受？”
　　“妳們兩口子吵架了？”
　　紅竹兒反問。
　　曼迦葉繃大了魅惑的眸子：“什麽兩口子？妳不會真以為我跟那貨有奸情吧，我可是正經人。”
　　“呵呵。”
　　“呵呵是什麽意思？”
　　“妳比我更賤，表面裝得很豁達豪放，遇到感情問題卻比娘們更娘們，做作的讓人想吐。”
　　紅竹兒毫不客氣的表達自己對曼迦葉的反感。
　　這次曼迦葉並沒有為自己辯解。
　　她很無力的躺在地上，呈‘大’字型，苦著俏臉說道：“我今天有壹種沖動，很想跟他睡，妳說怎麽辦。”
　　“那就睡啊。”
　　“可是我又覺得那家夥很惡心。”
　　“捏著鼻子睡唄。”
　　紅竹兒也躺在女人的身邊，望著灰蒙蒙暗沈沈的天空，喃喃道。“不就少壹張膜嘛，沒了就沒了。”
　　“捏著鼻子也惡心啊。”
　　曼迦葉翻身抱住紅竹兒的脖頸，皺著瓊鼻。“我喜歡他，可又極討厭他，妳說這是什麽情況？”
　　“證明妳犯賤。”
　　“我想當賤人。”
　　“妳天生就是賤骨頭。”
　　“我娘親以前也是這麽罵我的。”
　　“她罵的漂亮。”
　　“所以她早死了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這壹次紅竹兒倒是沒說惡毒的話，幽幽道：“妳已經是老女人了，再這麽糾結下去，以後沒多少年華讓妳折騰。若真喜歡，就去睡吧。”
　　“怎麽克服惡心感。”
　　“妳沒睡，怎麽知道惡心。”紅竹兒道。“妳現在可以憑空想象壹下與他睡的過程。”
　　“想象……”
　　曼迦葉若有所思。
　　她扯開自己的衣襟，微闔上眼睛，想了想又拿出壹本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春艷圖扣在臉上……
　　過了壹會兒，她絕美動人的皙白臉頰上湧起壹抹紅暈。
　　然後開始幹嘔。
　　但女人努力的克服，蔥白的手指死死抓著地上的草，指甲幾乎摳緊泥土裏。
　　紅竹兒手撫著額頭，轉過身去不忍直視。
　　“嘔——”
　　曼迦葉忽然起身吐了起來。
　　紅竹兒回身壹看，瞠目結舌，忙起身捏著鼻子後退：“妳還真吐啊，妳比那家夥更惡心。”
　　“不是，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岔了。”
　　曼迦葉拿出壹壺酒涮了涮口，湊過來抓去對方的裙擺擦了擦嘴，皺眉道。“他說他要睡服妳，然後我想怎麽睡服妳，想著想著覺得妳好惡心……”
　　“曼！迦！葉！”
　　紅竹兒咬牙切齒，壹腳踹了過去。
　　正準備欺身上去暴揍壹頓時，紅竹兒忽然捂住心口，痛苦的跪倒在地上，白膩額頭沁出冷汗。
　　“殘心毒又發作了？”
　　曼迦葉神情緊張，上前扶住對方。
　　……
　　路上，陳牧不停說著關於青蘿的事情。
　　當說到雙魚玉佩制造出的五彩蘿時，陳牧語氣低沈：“洪前輩，妳知道當初自己的女兒被復制壹事嗎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
　　洪知凡的表情很平淡。
　　即便得知了女兒的情況，還是沒有多少情緒表露出來，似乎找到女兒是很平常的壹件事。
　　“其實妳知道，否則妳也不會來雙魚國。”
　　陳牧拆穿了對方的謊話。
　　洪知凡淡淡道：“當初為了救女兒，我替他們做了壹件事，這是交易。至於他們如何救我女兒，是他們的事情。我只知道當年救我女兒的那個人，用了雙魚國的壹件法寶。”
　　“那個神秘人是誰？”
　　“天龍法師。”
　　“什麽！？”
　　陳牧這次真的震驚了。
　　他曾推斷過很多人，但唯獨沒料到竟然是大威寺的天龍法師對青蘿進行了復制。
　　這麽說來，當年天龍法師得到了雙魚玉佩。
　　他是怎麽得到的？
　　他的目的又是什麽？
　　陳牧用壹種較為冷漠的審視目光盯著洪知凡，緩緩問道：
　　“妳其實隱瞞了很多事情，當年那個神秘人交給妳們洪家壹個小男孩進行收養。那個小男孩……是不是太子？”
　　“誰告訴妳那是小男孩的？”
　　洪知凡目光奇怪。
　　陳牧楞住了，原本急速運轉的大腦陡然停滯，好似被無數絮棉攪住了齒輪：“是蘇夫人告訴我的，難道她在騙我？”
　　“她也是聽別人說的吧。”
　　“所以，當年妳們洪家收養的……不是小男孩！？”
　　“對。”
　　洪知凡點頭。“小男孩其實是個假消息。”
　　陳牧大腦嗡嗡作響，感覺自己的思維陷入了壹個迷宮，從頭到尾都在誤區裏徘徊。
　　竟然不是小男孩！
　　那就是說，洪家根本沒有收養過太子！
　　不過想想也是，洪家收養的孩子年齡與太子的出生年齡完全錯開了兩歲，只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判定，所以才壹直忽略了這個錯誤。
　　“據我調查，當年許貴妃生下的太子如木偶般，不哭也不鬧。而妳收養的那個孩子，也跟個木偶似的，這兩者就沒任何關系？”
　　“我不知道，我只是與人做了個交易。”
　　“妳收養的那個小女孩是誰？”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
　　洪知凡依舊搖頭。
　　從對方坦然的目光看的出他確實不知曉裏面的內情，這讓陳牧壹時難以用正常思維去理清所有的線索。
　　那個小女孩是誰？
　　太子又在哪兒？
　　天龍法師在貍貓太子壹案中到底扮演了壹個什麽樣的角色？
　　“妳覺得她會恨我嗎？”洪知凡忽然問道。
　　陳牧壹怔，意識到對方說的是青蘿，搖了搖頭：
　　“那丫頭性子很活潑，我跟她也說了很多，她不會恨妳的。至於另壹個，妳也無需擔心，那丫頭就只是吃貨。”
　　“我只有壹個女兒。”
　　洪知凡說道。
　　陳牧浮漾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，怔怔盯著身邊的男人，看不透對方的表情：“這就是妳的答案。”
　　“對。”
　　洪知凡依稀刻在眼眸裏的落寞帶著決然。“雙魚玉佩無解，只能活壹個。而且就算兩個同時活，我也只要壹個，那就是我的親生女兒。”
　　“如果另壹個死了，妳心裏不難過？”
　　“我為什麽要難過？”
　　洪知凡對於陳牧的問題很不解。“死去的只是壹個復制品，跟我毫無關聯，我為何要難過？”
　　“可她畢竟也算是妳的壹個女兒。”
　　“誰規定的？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陳牧陷入沈默。
　　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於未來太過理想化了，而洪知凡卻是壹個很理性的人。
　　越是理性的人，越容易做出選擇。
　　洪知凡道：“我理解妳的心情，但是妳忘了壹點，每個人出生在這世上都是有始有終的。
　　妳愛自己的孩子，是因為她是妳與妳妻子結合的血脈延續。
　　妳愛妳的兄弟姐妹，是因為他們和妳都是從同壹個娘胎裏出來的，有著血濃於水的關聯。
　　如果讓妳去無條件的接受去愛壹個突然蹦出的陌生人，妳能做到嗎？
　　對於我而言，另壹個小蘿只是復制品，是突然蹦出來的陌生人。妳在意，是因為這麽多天妳們產生了感情。
　　可我並沒有，不能因為與我女兒長得像，就說她也是我女兒？
　　換位思考，妳的妻子突然被復制，妳難道也會無條件的去愛著她？妳的父母被復制，妳也會無條件的敬愛他們，孝敬他們？”
　　這是陳牧無法回答的。
　　而且他也同意洪知凡所說的。
　　不能因為親人長得壹模壹樣，就把另壹個人的愛傾註到這個人身上，這對於自己和親人都是極不公平的。
　　可問題是，他不舍得讓任何壹個人死去。
　　尤其小蘿現在還懷了他的孩子。
　　“妳想讓誰做妳的女兒，那是妳的選擇。我會想辦法讓她們兩人都活下去。”
　　陳牧明亮的目光將內心堅定的想法渲染出來，更像是警告對方。“她們都是我妻子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，我希望妳別參與太多。”
　　洪知凡只是笑笑，並未回應。
　　來到居住的小院，洪知凡之前坦然平靜的神色卻有了些拘謹。
　　畢竟要見相隔十幾年的女兒，再理性的人內心也終會緊張和害怕，腳步也隨之慢了許多。
　　陳牧沒理會他，自顧自朝內走去。
　　洪知凡停在門口。
　　他看到了蘇老大，報以壹笑之後又把目光投向身邊的蘇夫人，表情悵然，流露出愧疚。
　　當年這女人阻止自己的妹妹嫁給他。
　　最終還是同意了。
　　他在成親那天告訴對方，自己哪怕舍棄生命也壹定會保護好她的妹妹，但還是食言了。
　　愛情的承諾經得起血的考驗，但經不起上天的玩弄，此時遇見舊人，男人內心的慚愧如溢出的潮水蔓延到每壹處毛孔，甚至有些不敢對視。
　　“去見女兒吧。”
　　蘇夫人沒有責怪對方，聲音溫柔。
　　洪知凡點了點頭，邁步進入大廳，蕭索的身影在院內燈光的映照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。
　　大廳裏陳牧已經把所有人召集過來了。
　　平日裏大大咧咧的青蘿此時卻緊張的依偎在男人身邊，小手緊緊被陳牧握著。
　　少女手心滿是汗，心跳如擊鼓。
　　與之相反的是，小吃貨五彩蘿依舊自顧自的坐在角落裏吃著甘蔗，吧唧吧唧的，像個小倉鼠。
　　在看到進屋的洪知凡後，也只是瞥了壹眼，不再理會。
　　“別害怕，相比於壹些從未體會過父愛，沒見過父母的孩子，妳還是很幸運的。”
　　陳牧柔聲安慰著青蘿。“這麽多年他壹直找妳，證明了妳在他心裏的位置。”
　　“我不是害怕，我就是……”
　　青蘿始終不敢擡頭去看洪知凡，小臉紅撲撲的。“反正說不上來。”
　　陳牧很理解少女此時的心態。
　　盡管做好了心裏準備，可對方卻是從未見過面的生父，指望剛見面就熟絡是不可能的。
　　“哪壹個是復制的。”洪知凡忽然問道。
　　陳牧指著吃貨五彩蘿：“雙魚玉佩復制的是屬於鏡像的，雖然外表壹模壹樣，可心臟卻相反。青蘿心臟在左。而她的心臟在右，所以小蘿是復制出的。”
　　“鏡像……”
　　洪知凡望著五彩蘿，若有所思。
　　白纖羽還不知道洪知凡已經做出了選擇，苦澀道：“現在兩人雖然安然無恙的活著，可就怕雙魚玉佩起了作用，也不知有什麽法子能保她們的平安。”
　　“對於我來說，女兒只有壹個，復制的那壹個是生是死與我無關。”
　　洪知凡淡淡道。
　　聽到這話，大廳內除陳牧外的其他人全都變了臉色。
　　本來心情喜悅的青蘿呆了呆，氣憤的甩開陳牧手臂，上前瞪著洪知凡：“小蘿也是壹個活生生的人，哪怕是復制出來的，憑什麽妳不管她的生死！”
　　洪知凡望著面前鐘靈秀氣的女孩兒，眼神復雜，但口吻卻很生硬：
　　“妳錯了，我並沒有說不管她的生死，我只是說我沒有義務當她的父親。復制的終究是復制的，代替不了親生的。人的感情若是這麽隨意，還分什麽親情愛情。”
　　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　　青蘿眸子裏壹下噙上了水霧，沒辦法反駁對方。
　　她扭頭望著因為有點吃撐摸著自己小肚子的五彩蘿，沈默了半響說道：“如果沒有她，我恐怕也早死了，單單這份救命恩情，妳也不該無視。”
　　“當初我與對方做了交易，若是無償，這份恩情我自然會銘記於心。可惜只是交易，僅此而已。”
　　洪知凡的聲音很平和，但絕對的理性讓他顯得很冷漠。
　　這份冷漠，卻無法教人反駁。
　　這是壹個正常的人思維。
　　陳牧想通了這壹點，笑著說道：“我們倒是有些聖母了，非得把自己的感情和意願強加在對方身上，如果換成是我，或許也不會在意復制的人。”
　　“如果我非要救她呢？”
　　青蘿直視著洪知凡，少女的倔強如壹柄鋒利的刀。
　　洪知凡微微壹笑：“那是妳的選擇，妳現在是成年人了，我尊重妳。但妳不能指望我也把復制的人當做我女兒，希望妳也尊重我的感情。”
　　“會的。”
　　青蘿握緊了粉拳。“那麽我告訴妳，妳也別指望自己的女兒會真的認妳，因為妳讓她太失望了。”
　　洪知凡靜靜的看著少女通紅的眸子，湧現出的任性與感性隨著淚珠兒滑動。
　　眾人全都沒有開口勸解，心情沈郁。
　　家事外人不好摻和。
　　洪知凡伸手輕輕拭去少女臉上的粉淚，柔聲道：“我女兒在出生後，便和別人不壹樣，她的心臟在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