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7章 復仇（壹）

　　“他們現在……都被放出來了？”我有些恍惚地問道。
　　“是的。”和尚垂下了手。
　　別墅裏面傳出了腳步聲。
　　“那麽，佛像……”我眺望著小山。
　　黑夜中，那山的輪廓就像某種蟄伏在夜色中的怪物。
　　“不是所有人都被我說動了。”和尚很淡然地回答，“也不是所有人能堅持數百年，依然不改其誌、不忘初衷、不變本心的。只有壹個堅持下來，現在，那壹個應該是發現自己做錯了吧。他們選錯了路，永遠成不了佛。真是可惜。”
　　和尚的語氣中是真的可惜，臉是菩薩那種慈眉善目的臉。
　　別墅的門打開了，燈光也亮了起來。
　　光芒從房間裏面射出來，也是從那個人背後射出來，讓人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容。
　　和尚雙手合十，還未開口，那個人撲通壹下就跪下了。
　　“大師！大師妳救救我！”
　　他砰砰地磕頭，眼淚鼻涕壹把，額頭上也淌下了鮮血。
　　我突然能看清這些，前院和門口鐵門上也有燈亮起來，將男人的身影照亮。
　　這可能是某種感應燈。但和尚站在這兒這麽久，這些感應燈都沒亮，這會兒壹氣全部亮起來，讓人只覺得詭異。
　　別墅裏面的動靜更大了。
　　我之前只聽到了壓抑的哭聲，現在是聽到了發生大哭。孩子的哭聲最為響亮，大喊著爸爸媽媽。
　　男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，幾乎爬著想要從屋子玄關出來。
　　和尚那壹聲佛號喊了出來，好像對於發生在這裏的事情渾不知情，“施主，請問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？”
　　“鬧鬼了啊！”
　　大叫出聲的不是這個男人，是別墅裏面的人。
　　很快，又有好幾個人屁滾尿流地跑出來，還有人厲聲斥喝，可謂是雞飛狗跳。
　　跑出來的人也看到了和尚，腳步都是壹個遲疑。
　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和尚的衣服上。
　　和尚有個鋥亮的光頭，臉長得……也很像是出家人，就是他壹身運動服，讓人心生懷疑。
　　跪地上的男人似乎是清醒了壹些，也打量起了和尚的運動服，變得遲疑。
　　他們好壹通亂子。
　　我已經無心看這種熱鬧。
　　別墅裏面的陰氣似乎是消失了。
　　整座城市中陰氣都在往石窟所在的小山匯聚。
　　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事情。
　　難道是石窟中殘存的和尚靈魂墮落變成了鬼？還準備吸收整座城市的鬼魂，來壯大自己？
　　我第壹反應是這個，有些難以置信。我對石窟中的佛像、很多年前犧牲的那些和尚都帶有壹種好感。他們是好人、大善人，可能也能說是偉大。只不過，他們從根本上犯下了壹個錯誤，善心變成了“惡行”。
　　我有些恍惚。
　　忽然意識到，我剛才想的那種可能性有點兒既視感，似乎是某部電影中的橋段。
　　那些和尚中，即使有人發現了自己的錯誤，也不應該立刻化作鬼吧？化作了鬼，也不該立刻就弄出這種大陣仗吧？
　　“是不是妳搞的鬼？！”
　　壹聲大喝將我的註意力拉了回來。
　　發出這壹聲大喊的是個老頭子。看起來年紀不小，但中氣十足，現在氣得滿面漲紅，被壹些小輩扶著，似乎是想要沖上前，揮舞拐杖給和尚來壹下。
　　和尚不疾不徐地說道：“施主何出此言？妳祖上犯下的罪過，現在債主來找，與貧僧有何關系？”
　　我不僅側目。
　　老頭還要發火，旁邊就有人叫起來。
　　“我就知道！我就知道是妳們做的！妳們這群姓楊的不是東西！放火燒我們家的房子！”
　　這麽叫囂的人是個小個子的女人。
　　她旁邊的壹個男人揮手就是壹巴掌，將人打倒在地。
　　女人抱著哇哇大哭的壹個小男孩，也放聲哭起來。
　　“楊忠，妳還敢打我啊！妳們這群姓楊的都是畜生啊！姑奶奶、姑奶奶啊，妳別找我啊！我是妳的孫侄女啊！我是被楊家的拐來的啊！”
　　“妳少他媽放屁！妳自己看中我能分到的錢，才想辦法嫁進來的！還姑奶奶，她是妳姑奶奶嗎？輩分都搞不清楚，裝什麽壹家子？妳也就是壹個野種，妳媽就是個搶人老公的二奶！邵秀死的時候，妳媽還被養在外面呢！最後給邵秀換衣服的，是被妳媽逼走的那個女人！”男人氣急敗壞地吼道。
　　“不是！不是！”女人慌亂又驚恐。
　　這短短壹段話中透露出來的狗血信息實在是讓人無語。
　　楊家的人似乎是被逼得走投無路。我不知道那個邵秀做了什麽，楊家現在是徹底亂了，爭吵、謾罵不斷。
　　和尚面無表情，幾乎是微不可聞地嘆息壹聲。
　　楊家的人似乎是忘了他的存在，只知道互相譴責。
　　當年目睹了壹切事情經過，甚至有可能參與了整件事的人還活著呢，真相並未沈入歷史長河之中。
　　我看到了幾個年紀大的老人神色各異。
　　有人痛哭，有人跪地求饒，也有人怒不可遏。
　　壹時間，好像看到了壹種人間百態。
　　小山的陰氣在這時候有了波動。
　　我聽到了壹聲“阿彌陀佛”，帶著悲痛的哭音。
　　接著，就是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，但和我之前所聽，有所不同，是石頭碎掉的聲音。
　　仿佛是伴隨著這個聲音，黑夜中的那個怪獸趴下了。
　　我心頭壹跳，不禁屏住了呼吸。
　　山……塌了……
　　沒有轟然巨響，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，就是那座山突然變低矮了。
　　我隱隱感覺到，山中溢出來的陰氣。好像匯聚過去的鬼魂，又四散開來。
　　“他們……殺掉了和尚？”我喃喃問道。
　　“自然。這是壹場泄憤的復仇。”和尚淡淡說道。
　　有楊家的人聽到和尚對我的回答，立刻跳了起來。
　　“果然是妳做的吧！就是妳這個假和尚——”
　　那個男人的話戛然而止。
　　他好像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，步步後退。
　　噠噠……噠噠噠……
　　滴答——滴答……
　　我感覺到了背後的陰氣，轉過頭，就看到了渾身濕淋淋的女人。
　　她披散著頭發，頭發上正在滴水。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。那水滴是黑色的，仔細看，才發現那其實是暗紅色的。太過濃重的紅色，已經紅得發黑了。
　　她每走壹步，就會有大量的水從身上落下，在地上聚成壹攤。
　　和尚沒回頭，站在和尚面前的楊家人已經嚇傻，瘋了壹般地怪叫著，想要往屋子裏退。
　　有人發出了尖利的慘叫。
　　不是反應慢壹拍，而是看到了其他東西。
　　我也看到了。
　　壹個茶農打扮的人，站在了別墅的房門口，擋住了楊家人的去路。
　　那人的手垂在身側，好像壹件擺設，胸口不正常地凹陷，口中吐著鮮血。
　　“楊……有生……”那個人壹邊口噴鮮血，壹邊喊著壹個名字。
　　我看到那個拄拐的老人失去了之前的暴怒，整個人癱軟在地。